第十八章 無花(1 / 3)

忽然他察覺到有一人正立在門外,薛盛荀立刻恢複常態,也許是自己因為昏迷的原因,他沒有聽到敲門聲。雖然他知道能如此恭敬的立在門外而不貿然打擾的人一定是斐龍,但是他還是問了一句:“是誰?”

門外的人果然是斐龍:“尊主,屬下斐龍在此相侯多時。”

薛盛荀“嗯”了一聲,相侯多時,相侯多時便一定會聽到什麼,若非他忠心不二他未必能說出“相侯多時”這四個字,若非他問心無愧他也未必敢說出“相侯多時”這四個字。

斐龍知道薛盛荀的習慣,一旦他隻“嗯”了一聲,並不說話,那意思就是要自己繼續說下去。

斐龍道:“瀝魔劍已得,屬下已遣走部署在茶坊附近的江湖人士。”

“嗯。”薛盛荀抖了抖沾在衣上的灰塵,然後慢步走到香案前,案上擺放著一盞精致的翡翠熏香爐。

斐龍繼續道:“但是瀝劍門上下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慌亂,反而十分平靜。”

薛盛荀的目光完全停留在香爐上,對斐龍的敘述恍若沒有聽聞,他緩緩捋起衣袖,慢慢的掀起爐蓋,輕輕撥開爐中的雲母片,細細的清理掉爐灰。隨後取過燒得通透的碳墼置入其中,又簡單的覆上一層香灰,以手置於其上判斷火勢緊慢,他微微闔上雙目,片刻後,他終於滿意的吐出了一口氣。重拾雲母片鋪於香爐內,隨後從袖口中取出一小包龍涎香的粉末,謹慎的灑到爐中的雲母片上。

薛盛荀將爐蓋合好,一縷淡淡的青煙徐徐飄上,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彌漫在室中。輕煙嫋嫋,漸悄漸淡,滌去了室內的渾沌汙濁之氣,積鬱在胸中的壓抑的情緒也隨之化淡,頭腦一陣澄明:“繼續監視,一有情況立刻來報。”

“是”斐龍道,“那麼屬下是否應該做好前往無花堂的準備?”

“你認為呢?”

“屬下明白,屬下告退。”

“下去吧。”

這一夜,波瀾不驚。可這一夜仍然雞犬不寧,若非靜的出奇,若非靜的詭秘,連柳七都幾乎忽略了那些希微、細碎且雜亂的腳步聲。

開始行動了,這一夜似乎並不如表麵上那麼安寧。

柳七知道,薛盛荀做事一向雷厲風行,不喜拖泥帶水。可為了達成某個目的他卻偏偏還能忍,兩年、五年、十年他都能忍。

柳七明白,若是薛盛荀親自出馬,隻怕不出半個月的功夫,瀝魔劍唾手可得,這一次也是多虧了不知如何便飛出來的那個霹靂堂弟子,而偏偏那麼巧的從他的懷中迭出一包火藥,自己才能順利拿到瀝魔劍。

柳七以手撫試著瀝魔劍劍身,那柄劍隱隱泛著殷紅的光芒,好似在嘲笑著自己。

他為什麼不惜等了四年時間來讓自己取得這柄劍?

既然已經等了四年,他為什麼不肯再等下去?

若非連續三道的加急命令,自己此時此刻應該還是與莫紅湘在遊山玩水的旅途中,過著安適且平靜的生活。那種沒有煩惱,無憂無慮的生活……

卻因為這一柄劍……

柳七手上的血流過劍刃。

瀝魔劍是無柳堡的信物,無花堂是無柳堡勢力的最大一條分支。

斐龍說過,這一係列計劃的受益人是我,自然是幫我奪得無花堂的堂主之位,而我以無柳堡少堡主的身份繼位自然是再恰當不過。如果是這樣,一切的一切就全都順理成章了。

柳七想著想著,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柳七的手不住在顫抖,而手中的瀝魔劍的紅光忽隱忽現,仿若一人欲將殺人前的血脈賁張。

鮮血滴落,這一夜,雞犬不寧,這一夜,波瀾不驚。

這一夜總算已經過去,柳七醒來之時,斐龍早已布置好一切,柳七用布仔細裹好瀝魔劍,隨隨便便吃了些仆人送上來的早點,一出房間便看到一輛由八匹馬拉著的一輛普通的馬車,柳七雖然不懂相馬之術,然而他仍能看出在這八匹馬中有四匹是駿馬,有四匹是劣馬。至於為什麼這樣安排,柳七一時片刻也想不出來。

八匹馬共由一個馬夫所控,柳七心中讚歎:“別看這車夫貌不驚人,就這一手能耐天下又有幾人能夠?”

向來良馬不屑於劣馬為伍,可這八匹馬的韁繩握在這個馬車夫手中,八匹馬便如一體般毫不亂動,就如馬車夫以肩使臂,以臂使手般容易。

柳七上車之後,才發現薛盛荀與斐龍已經坐在車上,立刻又變的有些拘謹,上前問安:“義父。”薛盛荀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很好,可以走了。”

斐龍高聲對著那馬車夫道:“啟程。”

隨著一聲呼哨,馬車徐徐而動,到後來竟是車行如飛。斐龍掀開車窗上的簾幕,觀察了片刻道:“按這樣的速度,應能在黃昏前抵達無花堂。”

薛盛荀閉目凝神,嘴角劃過一絲微笑。柳七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手中的瀝魔劍,像是在思考著什麼,無意間,握劍的手抓的越來越緊。

“柳七,哼哼。”斐龍絲毫不遮掩他那輕蔑的態度,“你可知這輛馬車為什麼要用八匹馬來拉。”

柳七一怔,忽然會心一笑,答道:“我猜問題在這輛馬車上。”

斐龍笑道:“不錯,不錯,然後呢?”

柳七笑道:“馬車的破舊想必是為了掩人耳目,既然如此,若用此良馬就顯得畫蛇添足。然而用劣馬又不能如期趕上行程,所以隻好用八匹馬來拉吧。”

斐龍的嘴咧開了一條縫,卻沒有吐出笑聲:“如此猜測,也八九不離十了。”

兩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

馬車行駛在平坦的路上,並無過多的起伏顛簸,過了片刻,斐龍又開口問道:“你可知這個馬車夫是什麼來曆?”

柳七正在神遊物外,此時回過神來:“這個委實不知。”他倒是真沒有仔細觀察過那個馬車夫的麵容,更沒想到他也會有很大的來曆。

斐龍“嘿嘿”一笑:“我也不知。”

過了些許時辰,微風緩緩吹開了簾幕,血色的夕陽透過雲彩,射進了車廂的一角,映出一片霞紅。斐龍對柳七道:“想來你已經知道我們此去無花堂的目的是什麼,那麼你就應該了解一下無花堂堂主是什麼人。”

柳七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悅,可是還是禮貌的答了一句:“願聞其詳。”

斐龍未言先笑,笑過之後才悠悠說道:“無花堂堂主花不破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其能不在你父親楚問莊之下,嗯,當年曾在萬鬼山獨鬥八大高手,最後全身而退。後來聽說那八大高手全部都在萬鬼山變作了孤魂野鬼,隨後他又獨闖千奇峰,殺的千奇峰三十六名好手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終此一生未曾下過千奇峰。再後來……再後來又在黑湖礁一役滅掉那個……那個……”

薛盛荀緩緩睜開雙目喝道:“行了,別編了!”

柳七撲哧的一聲笑了出來:“龍兄是否嫌這車廂之內氣氛太過凝重,所以要舒緩一下?”

斐龍“哼”的一聲:“我隻是教你不要大意,寧可高估你的對手,也不要小瞧了他。”

柳七笑著拱了拱手:“多謝龍兄美意。”

車廂外隱隱傳來嘈雜之聲。斐龍探出車廂看了看前麵喧囂的鬧市,隨後對著那馬車夫道:“再往前就到了無花堂的勢力範圍內,現在請換馬吧。”

那馬車夫得令,停穩了馬車,掏出一柄隨身攜帶的小刀,不到片刻間,那四匹駿馬便與馬車脫離,四匹駿馬無人引導,便自行從舊路離去。這樣一來就成了四匹劣馬拉著一輛普通的馬車,任誰也不會起疑。

車行片刻,已到無花堂境內,不知為何,馬車驟然停止,隻聽外麵有一人說道:“車上可有一位薛先生。”

薛盛荀起身走出車廂:“我就是。”

那人抬頭看去,眼見是一位幹枯,瘦弱的老人,原來薛盛荀在無柳堡時一向是以薛之章的身份出示各種場合。

那人拱手道:“家主命小人在此等候多時,薛先生一路遠來,鞍馬勞頓,敝堂雖然簡陋,卻還不至於怠慢了貴客。況家主久慕薛先生風采,未嚐得見,引以為平生之恨,今有此機緣,還望薛先生能略賞薄麵。”

薛盛荀不動聲色,問道:“不知貴堂主是哪一位?”

那人抱拳道:“無花堂,花堂主。”

薛盛荀道:“那好,帶路吧。”說完就隱入車廂之內。

柳七偷笑道:“不愧是花堂主,連手下都是花言巧語,巧舌如簧。不過龍兄,我看你準備的很充分,怎麼還是一眼就被看穿了呢?”

斐龍“哼”了一聲,並不搭話。

“是車夫。”薛盛荀道:“無論馬匹與馬車都無可挑剔,但馬車夫舉手投足間的素質是無法輕易改變的,明眼人一看還是看的出來的。”

柳七“啊”了一下,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

薛盛荀道:“顯然,他們已經知道我們來此的目的了,花不破這樣安排也是想以逸待勞。他既然知道我們的意圖,那我們也不必隱藏,直搗黃龍好了。”薛盛荀忽然展現出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熱血,道:“雖說有備無患是上策,但我一向喜歡單刀直入。”

薛盛荀說的灑脫,柳七卻起了疑心,明明許多年都等了下去,為什麼偏偏要急於這一時?明明這些年來都是有備無患、循序漸進,為什麼這一次卻偏偏一步登天、急於求成?

柳七疑惑不解,思考之際,不知不覺間馬車已經停住,車廂外的那人道:“薛先生,我們到了,請移步廳內說話。”

薛盛荀當先下車,斐龍、柳七隨後而出,由著那人領入無花堂堂內。

無柳堡名為“無柳”,那是真真實實沒有一株柳樹。無花堂名為“無花”可堂前屋後,室內庭外,無一處沒有花,無一處不是花。顏色萬千,姹紫嫣紅。

柳七瞧的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甚至從花叢中走出一人他都未曾瞧見。

這人大笑著拱手道:“薛先生,昔日匆匆一麵即別,已是十三年之期,可未見衰老過半分,可見日子過得很滋潤啊。”

薛盛荀回之以禮,笑道:“花堂主見笑了,愚兄容顏未衰,怎奈髀肉複生,這些年歲算是白活了,隻得向堂主您多叨擾幾日,還望堂主您能顧念舊義,勿拒人於千裏之外。”

“怎敢,怎敢。”花不破笑道:“日前承蒙薛先生的禮物,得使我老來得子,隻可惜小堂主的滿月酒時未能請到薛先生金麵,小弟至今仍感惋惜。”

薛盛荀擺了擺手:“薛某身為醫者,隻是盡自己份內之事,怎敢受花堂主如此厚愛。”

“薛先生過謙了,小弟久慕薛先生風采,昔日一見,別後總感覺悵然有失,隻覺相見恨晚,薛先生若再以如此客氣,那可就折煞小弟了。”花不破將手一攤,示意薛盛荀入座,“來人,上茶。”

薛盛荀也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人雙雙坐了下來,斐龍與柳七則立在一旁。籍此機會,柳七與斐龍能仔細的觀察這個花堂主。花不破已是古稀之年,可他星目劍眉,兩鬢斑白,給人以一種桀驁不馴的不羈之態,不怒自威,令人不敢與之同列。

薛盛荀卻是一副從容的樣子:“花堂主經營無花堂功不可沒,薛某閑雲野鶴,向無尺寸之功,怎敢煩勞花堂主如此青睞。”

花不破淡淡的說道:“薛先生經營殺手團,舉手投足間覆滅整個無柳堡,若連這樣薛先生也隻稱得上尺寸之功的話,那麼小弟這點微末的功勞不提也罷。”

仆人端上一壺茶水,花不破親自為薛盛荀斟茶:“薛先生自詡為閑雲野鶴,應該不是為了我無花堂這一點粗茶淡水,咱們也不必客氣了,薛先生來此究竟所為何事?你若想效那徐徲,那麼抱歉了,這裏可沒有陳藩。”花不破開口時就開始斟茶,茶水流出如注,他說話也不快,可偏偏在他說完時一杯茶才被斟好。斟完之後又替自己斟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