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敵為友者,淪落他鄉行。
為人不自尊,怎得被人敬。
時光洞
哈勒芭婕撇下我揚長而去。我不知待了多長時間喊了多長時間,盼望烏龜君子或者薩米赫能夠聽到,但是沒用,正如那個該詛咒的女人所講,誰也聽不見我的聲音。她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我什麼地方開罪她了?
在這幽深的井底,我忽然想起優素福淤的故事,此時境況與他的遭遇真有幾分相像。想到他當時還是個孩子,我為自己的絕望與煩躁感到羞愧。我想,淤優素福, 《古蘭經》中記載的古代先知之一。童年時他深得父親鍾愛,遭異母哥哥們嫉恨。他們將他騙出推入深井,後被過路客商救出。
自己應該堅強起來,也許真主是為了要我做什麼事才讓我遇到這種情況;自己應該戒除急噪,讓心穩定下來,靜候造物主的安排……我就這樣和自己交談,心緒果然平靜了許多。
坐了很久之後,我突然感到有一股風輕輕地從自己右側吹來。我心裏想:
這風是從何而來?難道說天無絕人之路?我立起身迎著風吹來的方向向前摸索,推開很多土、搬走很多石頭後,井壁上出現了一個小口,再一細看發現井壁與井底之間有一狹窄的通道。我心下暗喜:難道這是一個出口?我順著通道爬到盡頭,前麵是一個窄小的岩洞,裏麵坐著一位老人。我問:
“你是誰啊?”
“和你一樣的男人。”老人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心說:原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傻的人,他在這兒做什麼呢?我又問他:
“老伯,是什麼讓你到了這個地方?”
“跟你一樣。”他答道。
“哈勒芭婕?!她為什麼對我們這樣?”
老人歎了口氣說:
“夥計,我已經快忘了怎麼說話了,交談對我來說已經生疏了,你得慢慢來……”
我按他的要求憋著不說話,有他做伴已經得感謝真主了,即便除了他嘴裏突然蹦出的幾個詞幾乎就是與沉默做伴。我想起哈勒芭婕說過的那句話“去告訴你的朋友吧,哈勒芭婕戰勝了你,把你關在比愛情牢籠還難受的監獄裏”,忍不住問老人:
“您說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人笑了起來,而且越笑越厲害,直到我求他別笑了為止。這時他說:
“她以為愛情是牢籠,仇恨是囚禁人的枷鎖。”說著他吟出兩句詩:
我作為自由人而來,投入她甜蜜的胸懷。
當自由人百依百順,變成奴隸無一例外。
吟罷他接著說道:
“她沒有戰勝我,這個傻瓜欺辱我們隻能是自己吃虧。”
我問他:
“她說的愛情牢籠是什麼意思?眼下她自由自在,而你石當枕頭地當床被困在這裏,她能吃什麼虧呢?”
“現在我要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因為你是個文雅的人。”這個岩洞主人說:
“我是賽菲納,來自賽赫旺部落……”
“啊?!您就是一走路大地都跟著顫抖、一清嗓子就像天上打雷的那個人?”
我吃驚地說。
“在下正是。”他微微一笑,“你叫什麼名字,朋友?”
“我叫賽赫勒。”
賽菲納接著說:
“那個可惡的女人將我囚禁在‘時光洞’裏,我由於遠離荷娃而迅速衰老。”
“您說什麼?荷娃的意思是愛情,難道她是一個人嗎?那誰又是荷娃呢?”
我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你問我荷娃……”他沉默良久,然後他的故事才真正開始———我遇見荷娃是在去朝覲的路上。我離開親人,穿越大沙漠。我的親人是賽赫旺部落的自由人:他們身材高大,勇猛無比;他們健康長壽,永不衰老。有天夜裏,我正全神貫注地望著像是在黑暗海洋中遊泳的滿天星鬥,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歌聲。賽赫勒啊,那歌聲仿佛攜帶著幸福的所有幻象和寧靜的全部韻律。我情不自禁地循聲而去,爬上一個高高的沙丘。走下沙丘,眼前是人的眼睛所能見到的最美麗的景象:一個女人一邊唱歌一邊旋轉,她一旋轉天上閃爍的繁星也跟著旋轉;她抬手輕輕擺動,整個天宇都跟著翩翩起舞。
“天啊,真主太偉大了!我居然看到了他創世奧秘中的一個!”我大聲感歎,禁不住激動地哭了起來。
那個女人停止了歌唱,望著我召喚:
“賽菲納,到這邊來!”“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走上前去問道。
“你是我愛的人。”她回答。
我坐下來。她的身旁有一隻羚羊,好看得讓我以為是金子做的。荷娃輕撫著羚羊的頭,在它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說的什麼我聽不見。然後她對我說:
“賽菲納,你看到這黑夜了嗎?它全是我用來化妝的眼墨,我的外衣是太陽之手拋給我的,我是你的主人荷娃。我的周圍永遠是歡樂,天下所有人都為我的美貌驚歎不已。倘若我是一個希望,那我就是所有希望中最頂級的希望。”
當我的眼看見了她、我的心知道了她以後,我決定留在她身邊永不分離。
我選擇這個臨近我們相見之地的村莊住下,不再返回自己親人的居住地也就是遙遠的賽赫旺部落去了。
初次相遇之後,荷娃消失了。我一次次出去在夜色裏找尋她,一次次失望而回。荷娃不來了。終於有天夜裏,我又聽到她在歌唱,於是風風火火地朝著聲音傳來方向跑去,恨不得馬上一睹她的絕色容顏。見到我,她停止歌唱並說:
“賽菲納,我離開你是出於對你的同情。難道你不知道,對於你這種自由人來說,這種愛情就是囚禁,思念就是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