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這一片,住的多是普通百姓,有一小部分人非常窮,住在城西最邊上,這裏房子租金便宜,在這城中做賤活苦工的,大多租住在這裏。
賀境心當初在長安城的時候,住的地方,也是窮人紮堆的延祚坊,到這兒倒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
賀境心看了一眼賀影心,“還行嗎?”
賀影心搖了搖頭,“我還行的,我如今的身體已經好了,今年春天我都沒有發咳疾。”
賀境心嗯了一聲,她掏出一張麵巾遞給賀影心,“口鼻擋一擋。”
賀影心接過來,也沒有說不,聽話地蒙住了口鼻,麵巾上沒有什麼別的氣味,蒙上之後,空氣裏那些難聞的味道倒是隔絕了一些。
招兒住的地方,今日院門大開,院門口掛上了白幡。
賀境心和賀影心走進去,院子裏很冷清,地麵上倒是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腳印,大小不一,想來之前應該有人過來吊喪過。
院子隻有三間正屋,此時正中間的堂屋門開著,堂屋正中間擺著一口棺材,棺材前麵放著一個蒲草編織而成的拜墊。
堂屋門外,放著一隻銅盆,此時銅盆裏麵正燃著紙錢,招兒一身白得跪在銅盆邊上,正一張一張往裏麵放紙錢。
賀境心和賀影心的腳步聲並未刻意放輕,但招兒卻並沒有注意到。
賀境心走到招兒身邊,她才像是麻木一般扭過頭來,在發現來人竟然是賀境心時,招兒顯然也是愣了一下,“夫人?”
賀境心在招兒身邊蹲下,從地上拿起紙錢,幫著往銅盆裏放,“我來送送田成。”
招兒顯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這、這怎麼好,您是縣令夫人……我們、我們怎麼配……”
“也算是相識一場,沒有什麼配不配的。”賀境心道。
招兒將手裏的紙錢丟進火裏,她站起來,想進去倒點水給貴人,然而賀境心卻拉住了她的手臂,“不必麻煩。”
“可是……怎能怠慢。”招兒有些局促,但她見賀境心堅持,便也順著力道,重新跪坐在了地上。
招兒也沒有問賀境心為何知道她在這裏,人家是縣令夫人,想知道什麼很容易就能查到的。
招兒重新拿起一疊紙錢,慢慢地往火裏送,她忽然問:“夫人,您說,活著的人點的這些紙錢,已經死了的人,真的能收到嗎?”
“能啊。”賀境心道,畢竟也沒有人死過,能不能的……全看活人如何想吧。
招兒垂下眼睫,“我其實……有點恨他,恨他就這麼死了。他死之前,什麼都沒有和我說。”
賀境心注意到,招兒如今並未再自稱“奴”了。
“前天晚上,有個人去暗門子,找了鴇媽給我贖身,一共花了五兩銀子,那人說,他整理田成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他留下的信,信上田成拜托他,替我贖身,那信封裏還有一張房契,就是這個小院。”招兒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可是她眼中卻有淚落下,“我打聽了一下,就是這樣的院子,沒有大幾十兩,是買不下來的。”
“他賺不了那麼多銀子的,就算他在戲班子裏一輩子,也賺不了的。”招兒聲音很輕。
他們為了攢夠招兒贖身的那五兩銀子,就得絞盡腦汁,幾乎榨幹自己,都很難攢夠。
“他一定是為了替我贖身,才去自殺的。”她說到這裏,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痛苦,“都是為了我……為什麼這麼難啊,活著好難啊。”
“我們經常想,若是能贖身,我不再是暗門子裏的娼妓,他也不在那盤剝人的戲班子裏,我們找點別的活兒幹,或者離開這裏,回家鄉去,到時候我們去開荒,或者去佃一些田,苦一些累一些,至少體麵,像個人。”
“可是怎麼都湊不夠……湊不夠贖身錢。”
她後背靠著門,她抬起頭看向堂屋裏的那口棺材,“夫人啊,人間好苦啊。”
人間這樣苦,她想,阿成下輩子,還是別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