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作為東方文化代表的中國傳統建築,幾千年來,展現的是另一番景象。如果說在西方文化中,建築被稱為“石頭的史書”,那麼在中國,建築則被譽為“木頭的詩歌”,“立體的書畫”。同西方建築相比,中國建築發展的古老曆程,沒有那麼清晰變化的思想脈路,富有特征的時代分段也不那麼明顯。在長期的封建社會中,由於曆史的局限,官方統治者及其禦用文人的“重道輕器”和工匠藝人們的“重器輕道”,造成了某種“道器分離”的狀況,使建築思想的發育受到了很大的限製。但是盡管如此,在“天人之道”、“道法自然”、“道而論器”等觀念的大文化背景下,中國各個曆史時期的建築,諸如宮殿、廟宇也好,園林、民居也好,從功能內容到藝術風格表現,都深深刻下了以儒、道、釋為代表的思想印記,中國傳統建築文化自有其特有的天人觀、自然觀、秩序觀、情理觀、倫理觀、中庸現、新舊觀、審美觀和形式觀。所有這些,都和以西方為代表的外來建築文化一起,構成了當代中國建築可資傳承、借鑒而又必須經過科學揚棄的文化淵流,從而有待於我們在中國特色建築理論框架的參照和引導下加以整理和研究。

值得注意的是,中國傳統建築文化在對待“道”與“器”、觀念認知和創作實踐的關係上,自有其區別於西方的某種特有的文化思維方式和語境。就是說,我們的前人除了很早建立起“天道人道”、“道而論器”這類基本的哲理觀念外,還以其獨樹一幟的整體性文化思維,在包括城市、建築、園林在內的藝術創造活動中,凸顯了“意”的作用,推出和強化了某種與“道”、“器”緊密關聯的“意”的文化。古遠的不說,從晉人劉勰所說的“言授於意,意授於思”(《文心雕龍》),到20世紀30年代梁思成先生滿懷激情地提出關於“建築意”的概念——謂之一座“古城樓”、一片“傾頹的殿堂”及其“磚瓦灰木石”中都蘊涵著“‘建築意’的愉快”梁思成全集(第一卷)——其間雖跨越千餘載,但有關“意”的審美創造活動在中國文化中從未中斷,並一直延續到今天。諸如“立象以盡意”、“言以盡意”、“言外之意”和“意在筆先”一類話語,曆來為中國文人乃至普通學子所耳熟能詳。而所謂“意”者,不僅揭示了“意思”、“意念”、“意境”、“意象”、“意味”等語境在其自身層麵上的審美價值,同時也涵蓋了“意”與“道”(“思”)、“意”與“器”(“言”)之間的某種文化關聯和審美互動。尤其是梁思成把“建築意”提到和“詩意”、“畫意”相提並論、相互媲美的境界,這不但有助於我們在現實創作中增進對“意”的理解和把握,同時也為我們對建築之“道”與“思”的認識開辟了一條新的思路——使人很自然從中推出“建築思(想)”的概念。的確,建築作為人類的硬質“史書”,千百年來不僅能在情態層麵上顯現出“建築意”的愉快,而且還能在理性認知層麵,積澱、記載著“建築思(想)”的深沉。西方建築是這樣,中國建築也是這樣。

當然,同樣是“建築意”和“建築思”的存在,同樣是“言、意、思”的審美文化形態,但中、西建築表現卻各不相同。在這方麵,如果說作為“石頭史書”的西方建築文化主要表現為抽象、直白式的“意象”塑造,更多訴諸客觀的理性認知,那麼,作為“木頭詩歌”、“立體書畫”的中國建築文化,則更多表現為委婉、含蓄式的“意境”生成,借助於主觀的感性情思。前者,如那雄直高大、聳入雲天、體塊成豎向集結的哥特式教堂,那規則整齊、形如刀切的西方幾何式園林和城市構圖等;後者,如那水平鋪展、親和大地,建築成群體式院落組合的宮殿、廟宇乃至民居等,而那些雖由人作、宛自天開、曲徑通幽和步移景異的自然式中國古典園林,則更可算是這種建築“意境”創造的傑出和典型代表了。可以認為,西方建築是在一定“建築思(想)”主導下的某種“意象”文化,它注重“意”與“象”的結合,體現“言”對“意”、“意”對“思”的抽象表達;而中國建築則是在一定“建築思(想)”的引導下的“意境”文化,它在展現某種“意象”的同時,更加注重“意”與“境”的融和,體現“言”對“意”、“意”對“思”的含蓄表達,且著力追求建築環境和意境的整體藝術效果。西方建築以“意象”為重,往往強調個體在群體空間環境中的獨立性與中心感,形成“院子包圍房子”建築大師趙冬日在1985年廣州繁榮建築創作學術討論會上提到的觀點,從而突出實體造型,以單體形象取勝;中國建築則是以“意境”為重,強調個體對群體空間環境的依賴性與融和性,常常形成“房子包圍院子”建築大師趙冬日在1985年廣州繁榮建築創作學術討論會上提到的觀點,長於空間變化,從而以群體組合取勝。兩者的審美追求各有特點,都遵循著“言授於意,意授於思”的相通“道”理。但相比之下,中國建築顯然更加貼近當今“環境建築學”的本體含義,因而對我們今天進行建築與城市的整體環境創造,乃至對創造富有現代中國特色的意境環境,都有很大啟迪。

今天,中國建築曆史正在翻開新的一頁。她,既不同於西方漫長的“石頭的史書”,也不同於中國傳統的“立體的書畫”,而是有待我們用自己的思想、智慧和雙手,寫下符合現代中國國情、適應現代中國人的物質和精神生活需要,並具有現代中國文化特色的建築新篇章。三傳統·中介·現代三傳統·中介·現代

即使曆史上有偏向的時代試圖恢複某種更古老的建築狀況,它也不能使曆史車輪倒轉,而必須在這時代造就一種新的、更好的在過去和現在之間的中介。

在當代中國建壇上,如果說“傳統”派的意見代表著一極,那麼“反傳統”的中國現代派則代表著另一極。兩種意見針鋒相對,都主張“非此即彼”,姑貿然稱之為“極化”論者。我則屬第三派,棄“非此即彼”,揚“亦此亦彼”,可歸之於中介論一類。“中介”者並非“中庸”及“調和折衷”,它在中國的傳統與現代建築文化之間自有其獨樹一幟的意義。這就是它的“媒介生成”意義、“橋梁過渡”意義、“感知表象”意義以及“係統建構”意義。當代中國建築文化的希望之光在於探尋那聯係兩極的中介文化,它是中國建築文化走向世界,走向現代,走向未來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