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昌走出門外,不放心地回頭望了一下,見趙莉俯在馮子卿的耳邊正喃喃不休地低聲說著什麼,馮子卿扭曲了九天的臉逐漸恢複了平靜,李盛昌的眼睛濕潤了。
李盛昌向值班醫生借了病曆,便在護士站裏專心看了起來,不覺天已漸亮,他看看表,快五點了。算起來趙莉進病房有五六個小時了。他走回房門口,透過監護的窗口向屋裏望去,趙莉正在用毛巾給馮子卿擦臉,一邊依然湊在他耳邊喃喃地說著什麼,馮子卿全身已經鬆弛下來。李盛昌慢慢地踱回護士站。突然,監護器發出了蜂鳴,護士急急跑過來一看:“不好,是老馮。”兩人急忙向病房跑去。
推開病房門,護士正欲上前,李盛昌一把拉住了她。他們看見,趙莉正平靜地坐在床前,她拉著馮子卿的手,低聲為馮子卿吟唱著一首歌:“那時候我們都年輕,無邊的鮮花盛開在青春的大道上……”一絲微笑從馮子卿那疲憊的麵龐上顯露出來。
“他走了。”李盛昌說。
四、尾聲
馮子卿的追悼會在天陽山烈士公墓殯儀館竹廳舉行,靈堂的大門兩側掛著用遒勁的隸書書寫的一副挽聯,上聯是:“不諂不佞,淡泊度人生,且悲且壯”,下聯是:“義傳天下,香魂歸故裏,可慨可慷。”橫批:“馮子卿同誌不朽”。報社稀稀拉拉來了十幾個人,都是過去與他共事的老同誌。倒是北都市的市民和包括省城幾個大學在內的教育界來了幾百人。龐勤勤和女兒從巴黎趕回來,夏秋作為宣傳部分管報社的副部長,也來到會場。
《北都日報》的蕭安陸社長看著對聯,琢磨半天,把夏秋拉到門前,指著對聯說:“好像有點兒不對勁,你看呢?一會兒譚官衛要來,別讓他有感覺。”
其實夏秋早就看到了這副對聯,隻不過有幾個字他不認識,所以也不知道什麼意思,這會兒蕭安陸問到他頭上,他便向上推推眼鏡說“這個不餡不妄好像不搭界”。
蕭安陸差一點笑出聲來,“不諂不佞,老兄!”他說,“諂諛的諂,就是阿諛奉承,向上巴結;佞臣的佞,也稱男寵,如秦檜、張易之等。”他忽然看到夏秋臉色大變,臉如同豬肝一般漲紅,覺得失口了,趕忙解釋:“不是說你,是說這個對聯——怪了,這是誰寫的?”他把報社辦公室主任朱大可找來。朱大可說:“你讓我隨便請殯儀館寫副對子,我來時已經掛上了,我以為是你的安排。”
“我能寫這個挽聯嗎?我有幾個腦袋,趕快給我換了。”他頭上的汗不覺滲了出來。
朱大可轉身向殯儀館辦公室跑去,他始終不明白這副挽聯和社長的腦袋有什麼關係。
“不用換了。”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蕭安陸和夏秋回頭一看,是一個戴墨鏡的黑衣大漢,他們覺得這人有些麵熟,又記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那是我寫的。”黑衣漢子慢慢摘下墨鏡。“柳明!”他們二人不覺叫出聲來。
“那就是馮子卿的一生。不對嗎?”
“對對對,不用換,不用換。”夏秋和蕭安陸連連點頭。他們四下看看,門口對聯下麵,站了六七個黑衣平頭的小夥子,蕭安陸明白,這個對聯是換不成了。
朱大可從遠處跑來,“譚市長來了!”他叫道,又看看柳明,“這對聯——”
“不換了、不換了。”蕭安陸說。匆匆向柳明作個揖。便拉著夏秋向譚官衛跑去。
譚官衛正弓腰從汽車裏鑽出來,他今天氣色很好。本來省人大今天有會,譚官衛執意要來。其實譚官衛早就想好了,他一定要參加這個追悼會,他這樣做也是要給社會上的那些人看看,他譚官衛是有肚量的。何況丁奉天被雙規後,社會上流傳有關他的種種傳說,他來參加馮子卿的葬禮,就是要給那些人看的,我譚官衛和馮子卿這樣的人也是朋友,我能有什麼問題?看著遠處夏秋和蕭安陸四條羅圈腿晃晃悠悠地跑過來,他厭惡地皺皺眉,仿佛看到兩隻蒼蠅。他歎口氣,心裏想,我的下屬裏怎麼沒有一個馮子卿這麼有骨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