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
若說清晨譜寫出了一天的和諧,卻是那樣的過於短暫。
漸漸地,晨退去了。
鎦金銅鑄的金色宮門已然在身後,倪涫涫回首遠遠地望著那六扇金門之上,象征著雲虎城生命,呼之欲出的白虎神獸雕像,一時間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怔然間,宮門內緩緩地駛出一輛十分華麗的雙轅馬車,倪涫涫望著那輛馬車出了神,這輛馬車不正是一個多月前撞向她,讓她失了金色水粉的那輛嗎?
馬車在她的麵前緩緩停下,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上車。”
這聲音?陌生,卻有又一點熟悉,是至寧侯爺的……
她愕然,侯爺是在讓她上車?
“還杵在那做什麼?叫你上車!”那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她抿緊了紅唇,走近馬車,那車身卻有半人多高,比平常的馬車車身要高出一倍,這樣華貴的馬車都是腳下踩著矮凳方可登上的。她犯了難,這叫她如何是好?難不成要她雙手撐著爬上馬車?
車上,駕車的壯漢車夫手握長鞭,雙手抱胸,挑著眉正鄙夷地瞅著她。
倪涫涫不由得自嘲,好吧,爬就爬吧,凡事總有第一次,不過是爬馬車而已,小時候跟著爹爹爬山爬樹爬房子的事多了去了。
她挺了挺身,想著念著,雙手便平放在了車邊,正欲往上爬去,車中之人不耐煩地再度開口,“柑丘,抱她上車。”
“啊——”倪涫涫瞪大了一雙晶亮的眸子,不可置信怔怔地望著那遮住的車簾,尚未反應過來,整個人騰空而起,眨眼之間便被那壯漢車夫給抱上了馬車,塞進了簾內的車廂裏。
冉景騰望著眼前這個笨手笨腳的女人,厲聲道:“坐好!”
倪涫涫半跪在他腳下,驚魂未定,聽著他這一聲坐好,便抬頭望了他一眼,隻見他右手撐著額頭,倚在中間靠內側釘的小方桌上,雙眸緊閉,麵色很差。倪涫涫不敢再多看,望了望他右手的空位,那是這車內唯一的空位,他方才讓她坐好,是要她坐在他旁邊嗎?
猶豫之間,馬車猛一起步,倪涫涫失了重心,往正在閉目養神的冉景騰身上撞去,整張臉不偏不倚地正好貼在冉景騰的大腿上。
一直在努力克製的冉景騰被她這麼一撞,正好又撞在他身體比較敏感的部位,身體陡然一震,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震撼,倏地睜開雙目,死死地盯著她,粗聲道:“叫你坐好,你慢吞吞地在做些什麼?!”
冉景騰惱羞成怒,極不溫柔地猛推開她,她毫無預料,猛地整個人往後跌去,左手肘硬生生地撞在車門邊上,很痛,但她不敢叫出聲。
她咬著唇,輕揉了一下被撞得生疼的胳膊,赫然發現兩手空空,原本手中提著的包袱不知在何時不見了。她的心猛然一縮,難道是在那個壯漢車夫抱著自己上車時,驚慌之下,雙手亂揮而丟了那包袱?
那包袱裏的東西是她唯一的家當,除卻平日裏的一些積蓄,便是她最愛的雲隱山兔肩紫毫筆和幾本醫書。直覺想著要掀開車簾,跳下車找筆,但她的手在觸及車簾時又迅速縮了回來。
車子都行了這麼遠,怕是那包袱早已讓人拾了去。
罷了,罷了。
她輕咬了咬唇,忍著胳膊的疼痛,索性就在這車廂裏跪著,就在他的麵前跪著,不動也不吭聲。
剛因情緒波動較大,體內隱隱作癢,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冉景騰深深地閉了閉眼,咬著牙,暗咒,該死的安澤熙,又下了藥,他是不見自己難堪是不會罷休的。
那個他以為死了五年,再也報不了仇的女人居然能讓他再次遇著,真是蒼天有眼,他一定會將他這麼多年來所受的屈辱加倍地還給她,讓她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待會兒見了她,他一定會生吞活剝了她,昨日若不是滿月,他決不會那麼輕易地放過她的,他一定會親眼看著她怎樣驚恐掙紮。六年前,她說他輸給了錢和權,六年後,他就讓她好好地看看他手中的錢和權。
冉景騰緊緊地攥著拳,一拳捶向那小方桌,對著車簾怒吼一聲,“柑丘,你今日的手腳比平日裏慢了很多很多,限你在半炷香的時間裏給我趕到,否則,從明日起你練駕車一個月。”
“爺,稍安,拐個彎就到了。”柑丘的聲音在簾外,渾厚有力。
冉景騰冷哼一聲,陰鷙的目光正好射向跪在麵前的倪涫涫身上,這個悶葫蘆一樣的女人,也姓倪,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姓倪的女人。這個女人,方才還試圖貼上他的身,和那個該死的女人一樣,從頭到腳都讓他唾棄。
冷冷地望了她一眼,他便別開了臉,以手撐著額頭,繼續忍著心中那股煩躁不安的情緒。
果真,車隻轉了個彎,便停下了,但聽柑丘的聲音在簾外道:“爺,到了。”
冉景騰倏然睜開眼,對跪在身前的倪涫涫喝道:“你,給我下車!”
倪涫涫乖乖地聽話,掀開車簾,柑丘正抱著雙臂一臉木訥地望著她。想到之前他抱著自己上車,心頭不禁一陣羞赧。從小到大,未曾與男人這樣有過接觸,她咬著嘴唇,垂下眼簾,小心翼翼地跳下了馬車。
站定之後,抬眸便見一條深長的後巷,眼前正矗立著一座風格獨特的紅磚閣樓,閣樓的四周掛滿了紅燈籠。
冉景騰隨後下了馬車,見倪涫涫在發呆,十分不悅,高聲喝道:“你還在那愣著做什麼?”
“是……”倪涫涫回過神,冉景騰已經立在這座閣樓的後門處,正一臉陰沉地瞪著她,她不禁深呼了一口氣,快步跟上前。
入了那後門,是一座人跡幽靜的後院。
近看那閣樓,暗紅色的牆磚,一排精致的黑漆檀香雕花木門緊閉著。
突然,一位上了年紀,麵塗厚粉,穿著暴露,打扮妖豔的中年婦人從其中一扇木門裏走了出來,一見到冉景騰,眉開眼笑,扭捏著臃腫的身子,熱情地迎了上來,嗲聲道:“喲,侯爺,您可來了!照您的吩咐,昨夜我這百花堂上上下下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那位姑娘……”
“你可以滾了。”冉景騰濃眉一揚,蔑視地掃了老鴇子一眼,老鴇子乖乖地閉了嘴,讓了道。
“爺。”吳譯推開另一扇雕花木門,從中走出,大步邁了過來。
冉景騰徑直往那檀香雕花門內走去,突然想到什麼,又頓住了腳步,回轉身,看見倪涫涫一臉茫然地立在那兒,盯著那老鴇兒一動不動。
百花堂,百花堂,百花堂……
這裏竟是雲虎城內最有名最大的勾欄院——百花堂。
倪涫涫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這個皓衣如雪的男子,他深夜請旨,將她帶離那深宮,竟是將她帶來這裏。
冉景騰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發什麼愣?跟我過來!”
“不……”倪涫涫無法忍受眼前這個出色絕塵的男子竟要將她推入火坑,如果是因為淩玉殿上讓他有何不滿意,她也因他而受到了責罰,但若他還是不想放過她,也不必如此這般對待她,直接要了她的命好了。
“什麼不?”冉景騰一臉怒氣地抓著她的手腕。
倪涫涫未再多言,便用力地甩開冉景騰大掌的束縛,提起裙擺,便往來時的後門奔去。
“你給我站住!姓倪的——”司行步大步追上去,很快追上了她,從她的身後猛地將她擒住,大聲吼道,“你再跑跑試試看!跟我過來!”
“我不要待在百花堂裏。我不要!”倪涫涫按住了冉景騰的大掌,死命地搖著頭,一步也不肯動。
冉景騰頓覺頭腦一陣昏暈,那白皙的纖手附在自己的手背上,正灼熱著自己,他驚慌地連忙鬆了手。
他抬眸凝視著眼前這個女人,素淨嬌白的麵容,清雅靈秀,一雙明淨的黑眸,恍惚之間,全身的血液在體內不停地翻滾著。他用力地甩了甩頭,有些費力地回頭對柑丘說:“柑丘,抓住她,別讓她跑了。”說完他快步往那檀香雕花門內步去。
柑丘身手很快,主人的話音剛落,他已然身至。
“你不要再掙紮了,侯爺是讓你來看著人的,不是送你來當姑娘的。”柑丘受不了這個女人的反抗,又不想浪費時間,便出言大聲喝道。
乍聞,倪涫涫停止了掙紮,一臉愕然。
“嗬嗬,這位姑娘,真是好生有意思,我這百花堂裏,可不是什麼人都收的,雖說是侯爺帶來的人,那也是要看資質的。”那老鴇以帕遮麵,癡癡地笑看著眼前不著半點水粉,一身素妝,發絲又淩亂的女孩兒,這樣的貨色,她百花堂裏的丫頭都比她強百倍,她心裏麵想的可是讓侯爺將那個暗房裏的美人兒給留下,這樣她的百花堂,從今往後那就是金山銀山自個兒長腿地往裏麵跑。
麵對老鴇的奚落,倪涫涫不以為然,反倒是輕吐了一口氣,鎮靜下來。她對著老鴇嫣然淺笑,一言不發地跟著柑丘身後進了門。
這一笑,讓老鴇一時錯愕,這丫頭臉頰上的一對梨窩讓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想她汪媽媽做這一行也有二十年了,難不成自己判斷錯誤?這位姑娘給人的感覺竟讓人一時間說不上來……
倪涫涫很欣慰,侯爺確實是讓她來伺候人的。那是一名女子,一名很美很美卻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子。
倪涫涫第一次來這個暗房,隻是看了一眼身側的一扇小窗,透過那一扇小窗,她便清晰地看到了一位姑娘接客的情形,她明白了這暗房用來做什麼的,臉色微變,迅速回過臉,再也不看那扇窗。
以前偶爾有聞,經常出入宮內宮外辦事的小太監會說起宮外的一些稀奇事,其中就有這勾欄院內暗房的事。勾欄院裏會專設一些暗房,供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觀賞別的客人與院裏姑娘交歡的場麵。每當出宮辦事的小太監繪聲繪色地說完之後,便會引來宮女們一片啐聲。
雖說她並不是太愛與他們一起閑碎這些事,隻是這些小丫頭小太監總是喜歡上她的地方來碎嘴,偶爾不小心會聽到這些事,她不禁會聯想到自己在淩池宮當值時的情形。
有些大膽的宮女,甚至會推攘著揶揄她,“涫涫姐,你在淩池宮裏當值,王上與美人們遊水嬉鬧,你在旁邊伺候著,不也跟那些特殊癖好的客人一樣嘛。”
宮女太監們隨後都會哄笑開來,她隻是抿緊了嘴唇,淡淡地笑了笑,繼續做著自己手中的針線活。
長長的一根繩索橫穿過暗房屋頂上的懸梁,落下的兩端分別束縛著這位姑娘的兩隻手臂,皓腕上一道道深深的勒痕,已經滲出血絲,十分顯目。這位姑娘整個人被吊起,隻有腳尚能及地,披頭散發,胸前的衣服一片汙漬。她被封了啞穴,唯有怒瞪著一雙美目看著至寧侯爺,似要噴出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