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教室01(1 / 3)

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犯人的獨白】

首先,我想先說明一點:我已經把那件事忘了!不,已經忘記,也許並不是正確的表達,我想努力忘記,於是就把那件事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了。

那麼你要問了:為什麼時隔二十年的今天,我要開始複仇了呢?這是因為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則報道!這個報道,喚醒了我塵封多年的記憶,可以說是我決定複仇的導火索。

那些家夥根本不是人!……他們是披著人皮的惡魔。雖然那群家夥們長著天真無邪的、孩童一樣的臉蛋,但是,他們手段之殘忍,連大人都望塵莫及。

一群鬼畜!……

不過。我承認並非所有的人都是壞蛋。其中也有人,是因為膽小怕事,不得不屈服於那些家夥的淫威。他們害怕得不得了,根本不敢反抗——當時班裏籠罩著,一種肅殺的氣氛,大家有話也不敢說出口。

但是。我並不能夠鎖定,主謀者究竟是誰。

因此,我想出了這個不通情理的計劃:把所有人統統幹掉。這麼做的話,就一定可以殺死主謀者了,不管怎樣,我都能殺死他們當中的核心人物。

當然,我要先在這裏聲明:我曾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追查到底誰是罪魁禍首。但是,盡管我努力了,最後還是沒有能夠查出來……

(現在)

雨勢越來越大,三十分鍾之前,還是淅淅瀝瀝的零星小雨,在開車的路程中,雨勢漸漸大了起來,最後終於變成了瓢潑大雨。

大顆的雨滴如同瀑布一樣,順著車子前窗滾落下來,雨刮器貼著車前窗的玻璃,瘋狂地擺動著,撥開雨水,但是作用相當有限,大量的雨水在車前窗,形成了有褶皺的厚重水膜。

塚本由美子緊張地盯著被前燈照亮的路麵,道路的能見度很差,前方十米以外就看不清楚了。

車裏的電子表顯示,現在是淩晨兩點十二分。如果聽音樂的話,會讓人困倦的,所以,車內的立體聲音響,現在已經關掉了;不過即使打開,雨水敲打車體的聲音,也會把音樂聲音給掩蓋掉的。

兩個小時之前喝下的酒,麻痹了她的大腦中樞神經,而且,這種麻痹感正在逐漸從大腦,向身體的各個部分蔓延著。塚本由美子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揉揉眼睛,但是睡意仍在;她咬緊牙關繼續開車,也許是用力握住方向盤的緣故,手背上血管都浮現出來,在儀表盤那微弱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今天——正確地說是昨天晚上——的班級聚會非常隆重。高三的同班同學來了三十二人。隆冬二月,本來並不是什麼聚會的好時節,但八成以上的同學,都出席了這次同班同學的大聚會,這大概與會場設在橫濱大有關係。她當年就讀的私立女子高中,位置設在東京都內,同學們也基本住在東京近郊地區,大家這次都是特意趕到橫濱來的,會場設在唐人街的一家餐廳裏,正式聚會結束之後,大家又轉戰山下公園對麵的城市酒店,裏麵有一家俱樂部,一眾同學們在這裏接著慶祝。

髙中畢業已經將近八年了,本來以為和大學同學相比,高中同學之間的感情,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疏遠,沒想到一見麵,大家立刻毫無罅隙地,融入了女子高中時代的特殊氛圍中。

塚本由美子當初讀高中的時候,曾經憧憬過男女同校,不過,和當年的同學見麵之後,她就發現,女子高中也有其獨有的樂趣。抽出時間來參加聚會,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除了當年的往事,結婚。戀愛、工作等等,也都是聊天中少不了的話題。將近半數的人已經結婚了,其中有孩子的又占到一半,結婚的人裏麵,有婚後繼續工作的,也有當家庭主婦的,情況各異。

塚本由美子今年二十六歲,雖然她崇尚獨身生活,不過,要是有合適的對象,她也會有種“趕快結婚也不錯”的模糊想法。在大學時代,她曾經談過一次戀愛,男朋友是合唱俱樂部裏的二年級學長,可是,那時候他實在太年輕了,沒有辦法當成結婚對象對待,而她自己也沒有結婚的打算。畢業之後,她就和這位學長漸漸疏遠了,據說他現在已經結婚了。

在這次高中同學聚會上,塚本由美子與和她有著同樣煩惱的同學,聊得十分投機,心裏也寬慰了不少,

“不過,由美子不用發愁啊。你父親是醫生,所以,好對象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嗎?”她最好的朋友三田村優子,帶著豔羨的口氣說道。

“想得倒美,我在家排行老三,父母對我的事情,根本不怎麼上心呢。”

畢業於醫學院的大姐和醫生相了親,又在父親開的醫院工作,覺得家業後繼有人而心滿意足的父親,對於最小的女兒由美子,就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給她在杉並區買了一套IDK①的公寓之後,就基本不再過問她的生活了。

①IDK是泛指包含廚房和衛生間的一居室。

“這種才是最適合我的生活方式。”

她現在一邊打點兒零工,一邊過著悠閑的日子。說到底,在她的下意識裏,還是存在著如果有困難,就去尋求父親庇護的偷懶想法。雖說不想承認這一點,但這的確是事實。

塚本由美子和其他幾個說得來的獨身同學,續攤後又小聚了一會兒,當聚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午夜十二點多了。其中有幾個人,打算在橫濱喝到天亮,也拉由美子一起,不過她實在沒精力奉陪了。

坐進車裏、手握著方向盤的時候,她感到醉意朦朧,有些猶豫要不要開車,但轉念一想,半夜應該不會有警察查問,幹脆就這樣開回去好了。那時候剛開始下小雨,根本沒想到雨會這麼大。

一路上到處都是情人酒店,“有空房”的醒目招牌對她來說是個誘惑。可一個女人去這種地方,還是有些猶豫,而且,回家的路程已經走完一多半了,她也不想現在停下來。由於酒精的緣故,大腦中樞神經有些輕微的麻痹,她一邊與睡魔搏鬥著,一邊集中注意力,看前麵的路況,

車子從高圓寺路橋七號環線,進入青梅街道,走到這裏的話,離家就隻有五分鍾車程了,到了這裏就像到自家院子一樣。雨勢依然不見小,但終於能夠鬆口氣了,她靠在椅子上,放鬆了握住方向盤的手。

在下一個路口左拐,很快就能看到自己的公寓了。這裏有個平緩的彎道,同時稍微有些上坡。

沒有被警察查出酒後駕車而吊銷駕駛執照,讓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打開車栽音響開關,維瓦爾第①的《四季協奏曲》之《夏》樂章的狂暴旋律,立刻充斥車廂。去橫濱的時候,她聽到《春》樂章結束,這是意大利音樂家合奏團②的小提琴家皮那·卡米萊③利演奏的曲子,這首描述夏日暴雨的激昂樂曲,與隆冬時節突如其來的大雨非常合拍,由美子聽著聽著,情緒也髙漲起來。

①安東尼奧·維瓦爾第(Antonio Vivaldi,約1675~1741)巴洛克時期意大利的小提琴家、作曲家,小提琴協奏曲《四季》,是他最有名的音樂作品,至今長盛不衰。

②意大利音樂家合奏團是一支國際著名的室內樂團,成立於一九五二年,由十二位意大利音樂家組成。他們演繹的《四季》,被認為是該音樂作品最好的版本之一。

③皮那·卡米萊利(Pina Carmirelli,1914~1993)意大利著名小提琴演奏家,一九七三年至―九八六年,擔任意大利音樂家合奏團的首席小提琴手。

塚本由美子和著節奏,緩緩晃動著身體。嘴裏哼著曲子的旋律。打在車前窗的雨點、對麵車上的燈光,一切都仿佛存在於幻想世界之中。她自然而然地加大了油門,車子的速度加快了。

突然,前麵出現一個黑影。那個人沒有走人行橫道,而是越過護欄,打算強行穿過馬路。她雖然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危險,但腳不聽話,沒能踩下刹車。

那道人影迅速從車前掠過,正當她以為能夠勉強避開時,右側傳來一陣輕微的震動,然後人影猛地朝前飛去。

她回過神來,踩下刹車。尖銳的聲音被巨大的雨聲所吞噬,車子向左打滑,輕輕撞上護欄之後停住了。她打開車門,向人影倒下的方向走去。醉意早就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怎麼辦?會被吊銷駕駛執照的!”她首先想到的是這件事。

塚本由美子走到趴在中心線旁邊的那個人身邊,碰了碰他的臉。全身濕透的男人,“嗯”地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沒事了,請撐一會兒。”塚本由美子一邊鼓勵他,一邊趁沒有車輛經過的時候,把手伸到穿著大衣的男人腋下,想扶他坐起來。男人很快用手撐著路麵站了起來,並在她的攙扶下走了幾步路。由美子用餘光瞥到男人帶的傘,被風吹到車道對麵去了,她的車碰到的,好像是這把傘。

太好了,他似乎沒受什麼傷。

“沒事吧?”

“隻是摔倒了而已!……”

男人坐上車,借著車內的燈光,塚本由美子看到了他的臉。被雨淋濕的頭發貼在額頭上,雨滴順著鼻尖,滴答滴答地滾落。他大概三十來歲,並不像壞人。男人艱難地脫掉外套,用手帕擦著頭上的雨水。

由美子此時和他一樣,全身都濕透了,剛才沒穿外套就出去了,所以,現在從毛衣到內衣都是濕的,身體也快凍僵了。頭發上不停有水珠滾落下來。

“你不冷嗎?……”話一出口,她就打了個大噴嚏。由美子把空調調到最高,又向後座看去。車裏的燈還開著,維瓦爾第的《四季》從《秋》變成了《冬》,和現在的狀況正好吻合。

太糟糕了!……

她覺得目前的場合不適合聽音樂,於是關掉了音響。車內安靜下來之後,大雨敲打路麵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傷勢如何?”

“好像沒事。”男人用手帕擦拭頭發上的水,擦到額頭的時候,有血滲了出來。

“真的沒關係。你看,哪兒都沒事。”他笑者說道,還把頭使勁晃來晃去,“啊,這裏有點兒疼。”

塚本由美子看著男人用手揉著的地方,腦門上有個大包,恨不得要把粘在額頭的頭發頂起來了。

“要去醫院嗎?”由美子擔心地問道。

“不用……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好,我知道了。那我開車送你回家好了。”

她就讓男人坐在後座上,發動了車子,雖然他突然跑出來也有錯,但是作為造成事故的當事人,她覺得自己有責任,把這個男人送到目的地。

“那我們去哪裏呢?”

“這個……”男人支吾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她奇怪地從後視鏡看去,男人用手按著太陽穴,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出什麼事了?”

“嗯,我好像感覺有點兒奇怪。”他一臉迷茫地說,仿佛在向由美子尋求幫助。

“是頭疼嗎?”

“頭是挺疼的。”男人用手慢慢按摩著脖子,好像琉通血液流動,能夠幫助正常思考一樣,

“還有哪兒疼嗎?”由美子懷疑男人的身體,出現了什麼異樣,有些不安起來。不過,男人脫口而出的回答,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我已經完全不記得,我冒著雨要去哪裏了。”

“不記得是什麼意思?”

“嗯,就是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

“難道說……”這個男人頭部受到撞擊,出毛病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失憶了!混蛋,我到底是什麼人啊?”

男人說完,就雙手抱頭靠在座位上了。

在塚本由美子公寓的起居室裏,那個男人正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由美子低頭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剛才男人說失憶了之後,她想在附近找個公用電話,去叫救護車來,但到處都沒有找到,沒辦法,隻能先把他帶回公寓再打電話了。

在從公寓停車場,到塚本由美子房間的路上,男人的左腿,表現出稍微有些不靈便的樣子,不過精神倒還好,他一進屋裏,就好像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立刻昏睡了過去,

由美子摸摸男人的額頭,並不發燒。前額上有個大包,大概就是撞到這個地方,導致了暫時失憶的,他的右手有些擦傷,微微有血滲出來,但並不嚴重。褲子的左膝部分撕破了,不過腿部沒有受傷。

幸好男人穿著外套,身體並沒有淋濕,隻是鞋和襪子都濕透了。塚本由美子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幫助他脫掉了。然後,由美子就讓男人一直躺在沙發上,還給他蓋了一條毯子。

她摸摸他的手腕,脈搏正常,呼吸也沒有紊亂的跡象。他沒有生命危險,可是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如果叫救護車來,大夫肯定要絮絮叨叨地詢問,這個男人是怎麼受的傷。加上以前那幾次違規記錄,她這次肯定要被吊銷駕駛執照了。但畢競事關人命,知情不報的話就是犯罪吧,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切就都是她的責任了!

這時,塚本由美子注意到,有個東西掉在了沙發上。拿起來一看,是個黑色皮革封麵的筆記本,肯定是從男人衣袋裏掉出來的,接著她又翻了翻男人的口袋,找出一個黑色皮革製的小型錢包,裏麵有三張―萬日元的紙幣和一把鑰匙。

塚本由美子想,也許筆記本裏麵,會寫著男人的姓名和聯係方式,於是翻開了本子,筆記本被水浸濕了,變得沉甸甸的,她把本子放在桌上,先拿出夾在裏麵的幾張剪報,平攤在毛巾上。然後,她翻開了筆記本首頁。

殺人計劃?……混蛋,這是什麼?!……

第一頁最開始的內容,就把她給嚇傻了,不由得從喉嚨裏發出嗚咽般的呻吟,她趕緊用手捂住嘴。再看那個男人,仍像昏睡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

鋼筆字被水洇開了,但是,還是能夠清楚地看出是“殺人計劃”這幾個宇。她手指顫抖地翻閱著本子。

青葉丘初中三年級A班同學會殺人計劃

她能看懂的隻有這些。後麵列出一些用化學符號標記的內容,大概是藥品;還有一些經常能在藥物說明書上,看到的分子式,不過,由於被水浸濕了,變成一些像暗號一般、無法解讀的東西。即使拿給化學達人看,也不一定能夠看明白。

再往後翻,剩下的頁麵,基本都是空白的。在最後的通訊錄裏,記錄著十六個男人和十四個女人的名字,但住址和電話都沒有寫。

塚本由美子感覺,自己似乎和什麼不得了的人物,扯上了異常的關係。男人還在安靜地熟睡著。

她把攤在桌上的剪報拿起來,上麵有一部分用紅筆圈了起來,看來是重要的報道,但因為用的是水筆,已經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了,盡管如此,還是能分辨出,這則報道,說的是在大阪銀行,發現萬元偽鈔的事。雖然目前了解到的情況很少,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這個男人,或者他身邊的某人,正在策劃一起青葉丘初中同學會殺人事件,他是名單上的某個人,打算利用同學會的機會,把同班同學都統統殺掉。可是,同學會殺人計劃和偽鈔事件有什麼關係呢?……

屋外的風雨,依然絲毫沒有減弱的勢頭,打在窗戶上的雨滴,飛快地向斜下方滾落。屋裏因為暖氣開得太強,而變得熱起來。塚本由美子一直沒有脫掉的濕衣服已經漸漸幹了。晾幹的剪報,被空調吹出的曖風吹落到地毯上。

“啊!……”塚本由美子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是因為看到了剪報的背麵,被紅色的筆記圈起來的,並不是偽鈔事件,而是背麵的內容——

“同學會名冊製作”……

可惜,關鍵的學校名,正好被壓在折痕裏了,隻能勉強看出“青葉”兩個宇。

一定就是青葉丘初中吧!……

這個初中,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究竟是什麼可怕的事件,會嚴重到讓人策劃謀殺的地步呢?……

(過去)

西邊群山連綿起伏,一道道山峰,形成了一條奇妙的曲線。其實,這些山的海拔並沒有多高,山頂卻有一層薄薄的積雪,雖說已經到了四月,不過,春天離這裏還很遠;一陣西北風吹來,我冷得身體縮成一團。幸好今天穿了薄外套。

我豎起衣領,站在學校的校門旁邊。

青葉丘初中……

校名裏雖然有個“丘”字,但其實校園建在平地上。為什麼會有個“丘”宇呢?那些分戶出售的樓盤,在開盤的時候,為了爭取給買家留下更好的印象,都會在地名後麵加個“丘”或者“崗”宇,不過,這個校名裏麵的“丘”字,應該和那些不是一回事。木製的教學樓,有種恰到好處的古樸之感,鏽跡斑斑的校門,也讓人感到一種曆經歲月洗禮的滄喿。這個校名的由來,一定有一段故事吧。

右邊有一道土牆與校園相隔,土牆內側,有一棟黑瓦屋頂的建築。隨意望去,門上寫著“淨土宗①忠恩寺”,裏麵基本是一片荒蕪。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在主殿的旁邊,是寺院的廚房;廚房後麵是一片墓地,到處都是表麵磨損的墓碑、腐朽的塔形木牌、枯蔞的雜草……那裏一個人都沒有,安靜得讓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