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窺視的麵孔】
晚上八點多左右,秋葉拓磨正在自己的房間裏,懶洋洋地聽著收音機,樓下傳來母親的喊聲:“拓磨,找你的電話!”
這個時間誰會打電話來呢?他站起身。感到很奇怪,他拿起聽筒,聽到一個低沉細微的聲音。這個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就像是從地獄底端傳來的一樣。
“你是秋葉拓磨小朋友吧。”
“是的!我是啊!”
“雖然有些突然,不過我打電話,是想叫你出來一趟。馬上到學校來。可以吧?”
“啊?……”拓磨說不出話來了。他非常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該來的終於來了。啊……怎麼辦呢?
他知道不能拒絕對方的要求,如果拒絕。就會立刻遭到可怕的報複,他會被肅清!就像前任班主任一樣,他也會被徹底打倒,永無翻身之日。
他還要當一個學期的班級長,所以,不得不遵守與惡魔立下的契約。可一想到將會受到的折磨,他就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麼晚了還要出去嗎?”母親問道。
“嗯,出去一下。朋友說讓我過去一趟!……”
幸好父親還沒有從單位回來!他隨便編了個理由,就從家裏出去了。
他全速地奔跑過村子,穿過田間小道。一邊跑著,一邊瑟瑟發抖!經過寺廟前麵的時候,他感到溫暖的春風,正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
不要啊!不要啊!……
要是能夠逃跑的話,他真的很想逃;但如果現在逃了,後麵會有更恐怖的肅清行動在等著他。
他知道,暴虐無道、無惡不作的聯合赤軍一派,曾在離這裏不遠的迦葉山,下達過“肅清”的命令,殺害了一個又一個夥伴。當時看到這則新聞時,感受到的恐怖,至今記憶猶新。青葉丘初中發出“肅清”命令的人,恐怕也是受到那則新聞的啟發,想讓學生們墜入恐怖的深淵。
“肅清”這件事情,實際上並不是受到肅清的人說出來的,而是通過一份油印小報《恐怖新聞》,在學生之間廣泛傳開的。《恐怖新聞》最後都會警告讀者“讀完立刻燒掉”。還說不遵守的人,必將遭到天的譴責。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卻都對這話深信不疑了。但他並沒有燒掉報紙,而是妥善地保存在剪報本裏了。
到達校門的時候,他感覺心髒都要爆炸了。於是停下了腳步。
校園裏一片漆黑。二樓教室的窗戶,在月下反射著冷冷的白光。秋葉拓磨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走進了校門,教學樓大門關著,但左邊手工教室裏,有一扇窗戶是打開的。那黑暗的開放空間,簡直像地獄的入口一樣。
他爬上窗戶,進入教室。然後穿過教室,來到樓道。在爬上二樓的過程中,他看到了樓梯平台的牆壁上掛著的人像,嚇得縮成一團。
“混蛋,怎麼能夠輸在這裏!……”
他把力氣集中在腹部,但仍然不能止住身體的劇烈顫抖。從樓下到平台,一共七級台階,從平台到二樓,還有七級台階。他閉上雙眼,一邊在心裏數著,一邊往上爬:一、二、三、四……十一,十二、十三,還應該有一級,可當他正要邁出最後一步的時候,卻發現樓梯已經到頭了。
十三級?怎麼可能啊!……是因為心跳得太快。不小心數鍇了而已乇,他下到一樓。又重新走上二樓。
十三級!……絕對沒錯。台階少了一級!……
恐怖就像即將爆炸的氣球一樣,突然膨脹開來。就在他雙腿哆嗦著、站都站不穩的時候。從3A教室傳來“咣當”一聲,教室門打開了。
“我正等著你呢!……”
那低沉的聲音,和電話裏的一樣。拓磨的恐怖,已經達到頂點,他再也忍受不了,轉身一口氣衝下樓梯。
“給我站住!……”
身後傳來腳步聲。跟著他下了樓,驚憔失措的秋葉拓磨,想從閘才進來的手工教室跑到外麵去。但剛剛還是開著的門,已經關上了。
“啊,你已經無路可逃了!”下樓梯的腳步聲,這時來到近前。
他情急之下跑進旁邊的女廁所。衝進離門最遠的第四個單間,從內例牢牢地鎖上門,
“千萬別到這裏來,求求你了!……”
他拚命地祈禱卻無濟於事,腳步聲跟著走進女廁所!廁所門發出刺耳的“咯吱”一聲。隨後又“咣當”一下,被大力關上了。他聽到有人從離門最近的單問,開始逐次敲門,沒有人應答。
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聲音說:“也不在這裏呀!……”然後,又敲了敲旁邊單間的門說,“也不在這裏呀。”然後,敲了第三個單間的門,接著說,“畜生,也不在這裏呀!……”
漸漸逼近的敲門聲,嚇得拓磨魂不附體。最後,他藏身的單間門,終於被敲響了。
他全身直冒冷汗,身體蜷縮成一團。隻是一個勁地祈禱著。
“這裏沒人,趕快出去吧!”
他察覺到一種異樣的沉默。腳步聲的主人什麼都沒說。
怎麼回事啊?為什麼不說話呢?
這時,蹲在馬桶上的他,感到頭頂上方,有一股奇異的力量襲來。他膽戰心驚地抬頭一看,就在這個瞬間,某種微微濕潤的液體,朝他兜頭蓋腦地潑了下來。
(終)
渾身是血的秋葉拓磨回家了
霹天晚上,從頭到腳部散發著惡臭的秋葉拓磨,回到了自己的家裏。
看到全身血紅的兒子,驚恐不安的父母立刻叫來了警察。但秋葉拓磨本人,什麼都沒有說。經縣警局鑒定,他襯衫上鮮紅的血液,其實都是豬血,
在這之後不久,就有鬆井町東邊的農家,報告說他家有一頭豬,被人砍掉頭部殺死了。
這份報紙讀完要燒掉。
(現在)
他在阿佐穀站前的商務酒店裏,度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他感覺神清氣爽。
他在床上坐起來,隔著窗簾看向窗外,天氣晴朗,不過似乎風很大,幹枯的樹枝在激烈地搖動著。
旁邊的床上,自然沒有人。床頭櫃上,放著他倒下的時候,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他又看了一遍通訊錄裏記錄的人名,名字按男女分類,分別以五十音圖①的順序排列,他一個一個名字地看下去,但對其中任何一個名字都沒有印象,也沒有哪個名字,能讓他想起什麼。
①又稱五十音,是將日語的假名(平假名、片假名)以元音、子音為分類依據,所排列出來的一個圖表。表的縱向稱為“段”,每段十個假名,共有五段。橫向稱為“行”,每行五個假名,共有十行。背誦五十音圖是學習日語的基礎。
把筆記本扔到一邊,他又重新躺了下去。
昨晚他和塚本由美子,在酒店附近的餐廳,吃了一頓晚飯。起初他還懷疑由美子,是否對失憶的他別有用心,或者這一切都是她設下的陷阱,但現在這些疑慮,早就煙消雲散了。
她對他講出了實情,下大雨那天他突然衝上馬路,她正好開車經過,為躲避她的車子,他摔倒在了路邊,然後就失去記憶了。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那頓飯他們吃了兩個多小時,在那期間,塚本由美子毫不隱瞞地,講了自己的事情:她的父親在東京都,開了一家大型醫院,姐姐、姐夫繼承了家業。她作為最小的女兒,大學畢業後就在人才派遣中心登了記,現在過著悠閑的生活。她今年二十六歲。
“這樣好嗎?你總是陪著我,你工作也很忙吧。”
“沒事。現在經濟不景氣,找不到工作,我有的是時間。”
她住在距離這裏,車程五分鍾左右的一間一居室公寓裏,她能夠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全都靠父母的接濟吧。
“你失憶這件事,其實我也有責任!在你恢複記憶之前,我會盡可能幫助你的。所以,不要客氣,有什麼要求盡管說出來吧!……”
其實,對於塚本由美子這種事無巨細的照顧,他還是有一些抵觸的心理,但又不能拒絕她的安排。因為如果拒絕,就會立刻被扔到寒風凍冽的大街上去了。
“不好意思,讓你一直陪著我這個身份不明的男人。”他笑著點頭說道。
“這不是很有意思嘛。在調查的過程中,真相會逐漸浮出水麵。”塚本由美子歡喜地笑著說,真是大小姐的奇思妙想啊。
“請別說笑了,也許查著查著,會查出我的罪行。如果我恢複記憶之後,發現自己原來是個犯下重罪的人,說不定會對了解內情的你,起殺心什麼的呢。”
“可我相信你不會這樣做的!”她爽朗地笑了。
她笑的時候,豐潤飽満的雙頰,會露出一對小小的酒窩。那雙充滿強烈好奇的大眼睛,一擺頭就會輕柔飄動的長發,還有苗條的身材……無不散發出一種健康的性感,
如果調換一下立場,他絕不會像她這樣,幾乎毫不設防地去接近一個身份是謎、又拿著一本可疑筆記的男人。要是她父母知道了這件事,肯定會大驚失色,急忙阻止她的。
喝完餐後咖啡,她付了飯錢,然後,他們在酒店門口告別。他目送著她車子的紅色尾燈,消失在拐彎處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又看了一遍筆記本裏記錄的名單。
時間白白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現。他感到眼睛疼,看了看枕邊的表,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役辦法!……
在沒開燈的房間裏,他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漸漸適應了黑暗之後,他凝視著天花板上的暗影,心靈深處忽然一動。
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向他發出強烈的信號!……自從他失憶以來,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發生。幾乎是要撕裂胸口的深切悲傷,黑暗中看向他、他卻看不清楚五官的麵孔……形狀奇怪的曲線,那是山脈的輪廓吧。為了找回失去的記憶,他拚命地思考著,然而,他一想繼續深入探索,就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恐懼向他襲來。
但最終還是疲勞戰勝了恐懼,最後他陷入沉睡,一夜無夢。
醒來的時候,陽光普照,昨晚在黑暗中感受到的恐怖,在陽光的照耀下煙消雲散了。為什麼會如此害怕呢?隻有一些零星的恐懼感受,還殘存在記憶深處,縈繞不去。
他整個上午都盯著那份名單反複看,十六個男生……哪個是自己呢?還是說,他並不在這裏麵?他到衛生間裏,用溫水洗了臉,又用剃須刀刮了胡子!然後,再次看向鏡子中自己的臉。
他身高一米七左右,不胖不瘦,身材沒有顯著的特征;頭發沒有自然卷,長短大概在露出耳朵的程度,自然地從右向左掩,沒有明顯的發線。
雙眼皮,眼睛比較大,視力也很好;長臉形,可能由於連日疲勞,臉色有些僬悴,眼下都是淡淡的陰影;鼻梁挺直,嘴唇緊抿著;牙齒很整齊,也沒有矯正過。除了右腕處有一個接種疫苗的痕跡,和一道一字形的淺淺傷疤之外,身體方麵,就沒有其他突出特征了。
問題的關鍵就是這張臉吧。
讓由美子幫自己拍張照片,在報紙等媒體上公布出來怎麼樣?……不,這樣不行。如果自己是個通緝犯的話,這樣一來,就是死路一條了。不,就算是罪犯,說不定也比現在失憶的狀態要好一些。
怎麼辦才好呢?……
正在他內心無比掙紮的時候,外麵傳來敲門聲。他從門上的貓眼往外一看,塚本由美子正站在門外。他急忙膚掉睡衣,迅速套上褲子和毛衣,然後把門打開。
“哎呀……早晨好,睡醒覺得怎麼樣啊?”塚本由美子就像回到自己家裏一樣,走進房間,把鮮紅的大衣放在床上。
“嗯,身體基本沒有什麼問題了。”他慌亂地回答道。
“好,那就從今天開始吧,你要做好思想準備啊。”
“今天開始幹什麼呀?”
“你說幹什麼呀,當然是尋找記憶、認識自我啊。我們一起來調查你的身份吧!”
塚本由美子就勢在沒用過的那張床上坐下來,身體隨床鋪一彈,白色毛衣下麵的胸部,也明顯地晃動了一下,他呆呆地盯著她的動作,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現在打算開車出去一趟,你有空嗎?”
對於她突然拋出的問題,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不會沒空吧?反正你現在沒事可做。”
塚本由美子從一開始,就深信他不會拒絕,而另一方麵,他也覺得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兩個人的情況正好合拍。
“我知道了,不過,要怎麼調查呢?”
“線索到處都有。不是嗎?”塚本由美子充滿自信地說。
“比如什麼線索?”
“比如你突然衝出來的那條馬路呀。我推測,你可能就住在那附近。所以,我覺得我們開車,去那邊轉轉的話,說不定你的記憶就能恢複了,也許還會碰到認識你的人呢!”
然後,塚本由美子用近乎命令的語氣,催促他快點準備出門。
他倒下的地點,位於衫並區青梅街道和五日市街道交叉口,往南一些的地方。他應該住在梅裏和成田交界處一帶。的確,如果在這片街道,進行地毯式搜查的話,說不定能找到什麼線索。這個主意果然不錯。
由美子開著車,他坐在副駕駛座。
“我會開慢一點,你好好看看周圍的馬路和建築。”
“好的,我的視力似乎挺好的。”
“你要是發現什麼線索的話,就立刻叫停啊。”
車子從站前廣場的林蔭道,一路向南開去,穿過青梅街道,在各條小胡同裏轉了一圈。很多路段都是單向車道,他們從成田東開到成田西,又經過梅裏、鬆之木、堀之內,大宮等地,途中吃了一頓飯,下午又接著開車到處轉。
一天下來,就連塚本由美子也疲憊不堪了,她把車停在善福寺川旁邊,關掉了引擎。
“怎麼樣?……還是沒有感覺嗎?”
“嗯,什麼感覺都沒有誒!……”
“也許是我想錯了,可能那天半夜,大雨之中你隻是碰巧跑到那裏的。”
“隻有一個地方,好像讓我有些感覺。”
“你發現了什麼嗎?”
“不是發現了什麼,而是一種感覺,類似靈感那種。”
他隔著前車窗指著前方:快落山的太陽,可以用肉眼直視,又柔和又弱小;紅色的餘暉,照在水量不多的河麵上,波光粼粼,十分美麗。河的那邊,在漫天晚霞的背景之下,富士山顯得格外壯美。
“你是說,你感受到了富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