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有沒有覺得我木訥?”他歪著頭,一臉嚴肅,望著正在開車的我。
我心中一動,那句話讓我胸口起伏得厲害。多少次,我想告訴他那個故事,然而我卻隻是微笑,仿佛和那個抿唇的動作有了多年的默契。在他的眼裏我永遠是一個傾訴欲極強的瘋丫頭,而這樣的瘋丫頭,顯然是不該有秘密的。
我揉著他的頭發,把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後我聽見心底苦艾而甜蜜的聲音:傻瓜,你真的很木訥。有許多事情,我不講你就永遠不會懂。
他又問:“木訥的男人不討女孩子喜歡,是這樣嗎?”
我反問道:“除了我,你還想討誰的喜歡?”
我看見他癡癡一笑,而那笑容的下一個瞬間,淡淡的憂傷就像幽靈一樣附在他的眉間。我聽見自己的心毫無征兆地碎成一灘,就像三年前的那個早晨一樣,碎得輕易。
那一年,我在T大跟蹤了他四天,試圖照搬電影中一見鍾情的鏡頭。我變換著裝束,無數次與他擦間而過,然而我終於失去了耐心,我愛上了一個氣宇軒昂的王子——他從來不看我一眼。第五天,我鼓足一百二十分的勇氣,早早等在他的樓下,我看見他徐步而來,俊朗的臉上籠著一層羞澀的紅光。我傻傻地站在原地,等著那抹紅光的臨近。然而,那光芒越過了我,照在身後,那裏有他羞澀的因由——他的女朋友娉婷而立。那女孩美得讓我不敢回頭。
傍晚的時候,我站在爸爸的身後,大廳裏,他對著落地窗吞雲吐霧。然後是我細若蚊語的聲線:能不能不去美國?我……喜歡他。
他把煙掐滅,低低的堂音流在空氣中,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和你做一筆交易。三天後你去美國讀書,三年後,我會把他買到俱樂部……
交易?
我是你唯一的女兒,你不能這麼對我!我第一次對他咆哮。
正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女兒,我要把一切都給你,你不可以不要。他的語速不急不徐,頃刻將我的咆哮湮沒。
我同意了這樁交易。三年內,我不能再見他。
每當有他比賽的時候,我便從遙遠的美國南部飛到比賽現場。他從來都是球場的焦點,即便是在替補席上也談笑風生扮著鬼臉,掩蓋不住的鋒芒。我想,是什麼可以讓他這樣快樂?直到那次土倫杯賽他進了球,張開雙臂飛舞,他深情地吻著他的指尖,傳遞給攝像機的鏡頭……
在那攝像機後麵的十米,我立在冰冷的看台上,嘴唇一翕一合,發不出一點聲音。幾秒鍾之後,那個鏡頭已經通過衛星傳遍千山萬水,到達她的眼睛裏。而現場的十米卻成了最遠的距離,我感覺不到那指尖上的溫度。
出了球場,周鎂桐和袁夙沒有半點交集。並非我尋不見他,我有他的電話號碼。時常我會想起了安徒生童話《海的女兒》,為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小人魚甘願一輩子不說話,甘願承受每一個跨步帶來的銳痛。我想,昂貴的愛情總要付出昂貴的代價吧。
他的女朋友冉苒,有著曠世的身材容貌,有著比我更加邪氣的笑容。她美得全無半點瑕疵,讓鏡子裏的我第一次沒了自信。三年,對於一個小姑獨處的女孩是何等漫長?正當我認為自己堅持不來的時候,事情發生了變化,他明媚的世界一夜坍塌。我能想象得到他一支接一支吸煙的樣子,我知道那種在煙霧中枯萎的感覺。
他痛了多久,我便陪他痛過多久。隻是這一點,他永遠不會知道。
就像所有修行都有終成正果的那一天。在我的學業還剩三個月之際,我接到爸爸的電話。俱樂部和袁夙的合同已經起草完畢,我需要做的隻是在合同期上填一個數字。我工工整整地寫上:3年,其實那一刻,我想到的是一個關乎生生世世的傳說。
他22周歲生日的那天,我為他慶生。然後我看到了他。星光夜下,我化了妝,慵懶地靠在車子上,第一次腳踩七公分的高跟鞋,像個攀上雲端的小女孩,連站立都變得不穩。他的眼波之間有了男人的凝重,他微笑點頭的一霎,整個夜空亮了。
我笑著,心裏卻分明聽見流淚的聲音。這樣的邂逅,早已發生多年。那時的瘋丫頭19歲,連衣裙配著帆布運動鞋……但凡他的目光能停留一刻,許多事情並非不能改變。三年前的她,笑起來遠比眼前更加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