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是我生日的前夜。往年在家裏,基本不過生日的。父母不在了,沒出息的自己而立之年已過,過一年就更沒出息一年了,過什麼破生日啊!可那年我在鼓浪嶼是參加部隊辦的清一色男人們的筆會,前期還熱熱鬧鬧挺有意思,後來就寂寞了。有天睡前記日記,忽然發覺,後天是我生日,便忽然反常地產生了要認真過一過的念頭。這念頭跟我那幾天新認識了一個女性有關。她留給我的印象太好了,從性格學養到音容笑貌及言談舉止,都可以說極富魅力,而且我感覺她也對我有點好印象,所以便非常想再見。但人家是女性,而且初識,究竟你自我感覺那點好印象是否確切,還不一定,就貿然想再見,太不自重了吧?於是生日就成了一根自救的稻草,一把被我抓住了。經過反複考慮,第二天我打電話試探著約她說,後天是我生日,想找幾個朋友聚聚,你有時間嗎?她真是善良且有修養,竟沒找借口拒絕我,隻是問還有誰。我說還有陪我頭回見她那個戰友和那戰友的一位女友。她稍沉默一下說,那好吧,如果到時沒太特殊的事,一定去。我說,就說準了,明天上午九點整,在廈門植物園正門口集合,不見不散!她答應後又補充說,如果到時下雨就算了!
我巴不得下刀子也要頂鍋去的,但既然人家有了明確態度,我也隻好聽天由命了。當時我倒沒擔心下雨,因我打電話時天從來沒那麼晴過,那是多日來少有的一個響晴天。我擔心她到時以別的借口不去,便堵了退路說,那麼,除了下雨,什麼情況都一定去啊!
得到她肯定回答後,我忙告訴那位戰友,求他再和女友陪我一次。也寂寞著的戰友高興地搗了我一拳說,放心吧,這忙哥們一定幫,何況也等於你幫我呢!
因第二天要拋下弟兄們去和女性聚會,心下不安,為圖道德完善,頭天晚上弄瓶好酒先和大家喝了,然後備下野餐食品,才安心躺下,隻等明早趕頭班船奔植物園了。
可事兒真就壞在雨上了。剛要入睡,外麵有催眠曲似的聲音由遠而來。我正想借助這聲音進入夢鄉,卻忽然一道長閃,接著又轟隆隆一聲長雷,夢鄉之門被關了。於是那嘩嘩啦啦的雨聲便成了催醒樂,怎麼也不讓我睡了。這多餘的雨會下到幾時啊?一會兒一道閃電,一會兒一陣馬隊越過長街似的雨點聲,隱約還有遠處風掀大海的濤聲……直至不用開燈就能看清表針的清晨了,雨還在撒歡兒。基本沒有合眼的我盤算著,從住地到植物園,先要步行半小時到碼頭。如果順當馬上就能乘船,十分鍾可到對岸。再轉乘兩次公共汽車,還需一小時方可到達植物園。這樣,我必須提前兩小時出發才能準時赴約。但眼瞅七點了,雨還毫不泄氣,誰知九點會不會停呢?若等九點停了,我再出發,就晚了。馬上出發,雨又沒絲毫要停的跡象。我隻有選擇寧可枉費心機也不失去萬一的方案了。我搖醒戰友,他笑我癡心妄想說,這可不是我不夠哥們,是老天爺不讓去!
我也深感理由不足,隻好求他寫了個“請假條”帶上,然後自己撐把傘,鑽進雨裏。
那雨也真狠,澆濕我鞋子,澆濕我褲子,絲毫也不通融。我從鼓浪嶼碼頭上了船,穿過濃霧簇擁著的狠雨,在廈門碼頭下船,又上下兩次公共汽車,終於九點前趕到了植物園。那兒的雨比鼓浪嶼的心腸軟些,下得小而溫柔了,但九點時仍沒停。隻是雲薄了,透出不多的陽光來了。那不多的陽關終於說服累了的雨停下來。我拎著澆慘了的傘,一遍又一遍四下撒目,盼相約的人能忽然光芒四射地在眼前出現。但是,沒有。我絕望地迎住開始刺眼的陽光,凝視著,忽然被刺激出新的勇氣。我用植物園門口的公用電話撥通她家,她還在。我心底很虛,但故作有理問,怎麼食言了?她說,不是講好下雨不去的嗎?我說,我在植物園門口呢,這裏雨早停了!她啊了一聲說,那還去嗎?我說,北方男人無戲言的,你不來我也按原計劃過!這樣說時我已不抱希望,可她卻說了聲好吧,我馬上過去!
她真來了,她到時真的一絲兒雨也沒了。偌大一座山間植物園,隻我兩人。雨後青山,萬樹無纖塵,一條條從萬石山間躥下的雨溪,發出淙淙潺潺的跳躍聲,加上偶爾一兩聲布穀鳥叫,使我感覺,亞熱帶各種珍奇樹木間彌漫了無盡的詩意。夜來被風雨聲折磨苦了的心肌,此時又熱乎乎地感謝起那些雨來,若不是它們,我哪會獨自和想見的人到這裏來過生日!我好有福啊!正這樣一閃念間,她忽然問我,你那位戰友呢?我說,連女士都不想來了,他個男士還能來嗎?我拿出戰友專寫給她的請假條,她竟沒說別的。我更加喜不自勝,看什麼都覺新鮮,都想問,而我問什麼她都用那種在我聽來十分甜雅的南方軟語一一作答。她不僅語音甜雅,而且語義俏皮嬌柔,但絲毫也不造作。她忽然粗壯了語氣一聲驚呼:魚爬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