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時,逢小妹生日,兄總為你梳那一雙細辮,親手要為你剝娘煮熟的雞蛋。一走十年,竟總是忘了你生日的具體時間,這你是該罵我的了。今年一入夏,我便時時提醒自己,要到時一定祝賀你成人。鄰居婦人要我送你一筆大錢,說我寫書,稿費易如就地俯拾,我反駁,又說我“肥豬也哼哼”,咳,鄰人隻知是錢!人活著不能沒錢,但隻要有一碗吃,錢又算個什麼呢?如今稿費低賤,家豈是以稿費發得?!讀書要讀精品,寫書要立之於身,功於天下,哪裏是鄰居婦人之見啊!這麼多年,兄並不敢侈奢,隻是簡樸,唯恐忘了往昔困頓,也是不忘了往昔,方將所得數錢盡買了書籍。所以,小妹生日,兄什麼也不送,僅買一套名著十冊給你寄來,乞妹快活。
? 我那個大家族寫得好,跟《紅樓夢》像得很。
? 有些人是教授是大科學家是領導,但實際上他是農民;有人是農民,但實際是詩人是哲學家。
走走:那本筆記,沒想過拿出來發表嗎?
賈平凹:沒有,因為它畢竟是小段小段的,最多是一麵,反正那有意思,等老了以後再說。就像好多人跟我提說,你把屋裏的收藏寫成一本書吧,這當然也有意思。我說等我創造力不行了,就是想象能力不行了,再寫這些東西,閑著沒事再在家裏弄這些東西,現在弄就覺得不是時候。那可以做學問,這是個啥東西,是咋發現的,就是那些沒激情的文字嘛。
走走:據說賈家是個大家族?
賈平凹:我父親四個,到了我這一輩人裏麵,十個男孩,我是老八,同輩分,一個祖父。我這堂兄堂弟多,親生的就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我那個大家族寫得好,跟《紅樓夢》像得很。我三伯那媳婦,我叫三媽媽,就是三嬸吧,那像王熙鳳一樣的,沒文化,到老了,被接到縣上去,農村老太,大字不識的老太,往那兒一坐,人都說那是老幹部,都說不知哪來的老幹部。那形象,長得又漂亮,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就坐那兒氣勢不凡,那絕對……我經常說,有些人是教授是大科學家是領導,但實際上他是農民;有人是農民,但實際是詩人是哲學家。這道理我覺得千真萬確著,確實是這樣,農村有好多……我那個三媽媽,農民嘛,又不識字,處事、看問題、講話,氣質不凡,天生的,長得又漂亮,能幹得很,一輩子拿家著呢,我那三伯就不拿事,又不管錢又不管經濟,娃們光怕她不怕我那三伯,現在去世了。但我這個大媽呢,娘家在大深山,在深山裏就是沒本事,但敢情有潔癖,深山的人有潔癖,幹淨得很。你看出門做啥,姐妹幾個妯娌幾個要出去辦啥事,就她走不到前頭去,半天她還在屋裏,做啥呢,刷鞋啊整理手套啊收拾呢,屋裏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就這夥人。而我那二媽媽,我那二嬸,娃多,五個男娃,兩個女子,那窩囊得很,成年眼睛是紅紅的,那鼻子那身上就沒幹淨過一回。到我媽,因為我這家大了,我那外婆老害怕她回到這個家裏受虧,就是吃啊勞動啊咋啊受虧,成天就住娘家不回來。我還記得她的姐妹老照顧她,因為我的姨住在另一個村子,娘生我時就跟我的姨在一起,我那大姨就是我跟你說的,姨夫是陝南遊擊隊那個,後來是共產黨的一個團長,團部駐紮在一個叫金盆村的李姓大地主莊院裏。那在縣上,那還是縣上人。有啥苦難啊,人還來周濟呢,因為當時才分家,家裏啥都沒有,這個給你拿個勺子、那個拿個盆子拿個鍋,或者我那二姨吧,給你烙個大餅子,用毛巾一包,給你送過來,反正到處都在周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