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花癡(1 / 2)

從山上回來,啞巴意識到自己的身上發生了變化。

一個三十好幾的男人,對談情說愛總提不起勁,那種對女性不冷不熱的態度,那種對婚姻不緊不慢的心理,不能不讓身邊的人疑團莫釋。在母親宋朝霞看來,兒子是眼高手底,手上沒錢又想娶有模有樣的老婆,當然是高不成低不就;在花季看來,啞巴是恃才傲物,自以為有才華,拿捏出不把女孩子當回事的清高姿態。這些都是想當然的猜測,真正懂一點底細的是警官白達,白達乘著酒興強行翻過啞巴的房間,偷窺過啞巴珍藏的筆記本。

筆記本是鄉鎮幹部最常用的橫格工作筆記,牛皮紙封麵上有“官莊鄉人民政府”的字樣,除了啞巴視為至寶,別人揩屁股都嫌粗糙。那麼,裏麵到底有什麼不可示人的秘密呢?說到底也沒什麼,隻是夾了幾朵幹枯的桃花標本,引起白達警覺的是,有十幾張紙都用鋼筆畫上一個小女孩的形象。女孩處在幼兒園到小學之間的年齡段,手持一束桃花翩躚起舞,舞姿不同,發式、服式,以及似乎受到驚嚇的惶恐表情都是千篇一律的。這不稀奇,稀奇的是每張畫的裙裾都是高高飄起,高到可以露出內褲的程度,從畫麵上無法辨別女孩是穿短褲還是穿褲襪,因為在那個部位僅僅是大腿內側線條的簡單相交。

當時,啞巴被白達用手銬鎖在桌腳,白達不相信啞巴沒有戀愛前科的自吹自擂,以警察的專業眼光開始搜查啞巴的臥室。啞巴的書不是特別多,但特別雜,雜到讓人無法判斷他的愛好。白達脫下皮鞋墊在屁股下,坐穩了一本一本慢慢翻,翻到筆記本的時候,白達不動聲色瀏覽了一遍,目光最後落在第一頁那首叫《桃花》的詩上:

“尋找桃花,風中顫栗的花朵,豔如掌心的露珠,明亮的臉龐,讓我憂愁。”

啞巴的掙紮打斷了高聲朗誦,白達不以為然,“《海峽日報》都發過了,我念一念有什麼要緊?”

啞巴企圖掙脫手銬,弄得桌子劈啪響,白達揶揄說,“是不是想警告我,膽敢往下翻一頁,交情就結束了?”

白達還想往下念,啞巴急了,手銬帶翻了桌子,桌上的大蓋帽滾落在地。白達從沒見過啞巴發這麼大火,後悔玩笑開大了,灰溜溜地打開手銬,扶正桌子。啞巴抓起大蓋帽從窗口扔了出去。白達不敢生氣,收起筆記本塞進書堆,出門撿大蓋帽去了。

白達沒有再進啞巴的家門,這時候麵對麵兩人都會很難堪,說什麼都不妥,怎麼說都不對,不如散夥。白達拭去大蓋帽上的泥土,端正地戴在頭上,發動摩托,朝屋裏高喊一聲:

“走啦!”

啞巴沒有應他,等摩托車的聲音漸漸遠去,眼裏盈滿了淚水。筆記本裏記載了一個男人不醒的長夢,一旦被外人進入,美好而隱密的夢境就被無情地戳穿了。

每一年,每一年的春天,每一年春天桃花盛開的時候,啞巴都會心慌意亂、渾身不自在,甚至微微頭痛。啞巴知道這不是病,就算是病他自己也能治好。隻要采一束桃花插在案頭的玻璃瓶裏,長時間地凝視它,慌亂的心情慢慢就平靜了,頭腦也有了清鮮的感覺。桃花的幽香異常清淡,清淡到往往讓人忽略,啞巴不但能聞到桃花的幽香,而且能夠識別蟠桃、油桃、山桃、壽星桃、水蜜桃不同的桃花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