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霞的經是實在念不下去了,一來她今天念的不是簡單重複“南無阿彌陀佛”,而是內容複雜的《報恩經》;二來兒子忘在客廳的小靈通響個不停。念到“要能傳法度眾生,無邊功德總報恩”,小靈通的響聲再次打亂了宋朝霞的思路,最後一句“諸尊菩薩摩訶薩,摩訶般若波羅蜜”怎麼也想不起來。無奈,宋朝霞隻得幫兒子接電話,果然是液化氣老板阿強的。出乎她意料的是,阿強說現在都快十點了,啞巴連個人影也沒見著。兩三家用戶來電話要換氣,搬運工卻不知去向,豈不急死人?合上機蓋,宋朝霞探頭一望,摩托車果然還在庫房,難道還在睡懶覺?宋朝霞撂下腕上的佛珠,噔噔噔上樓,要探個究竟。
房間裏的情景把宋朝霞鎮住了,床上的啞巴根本沒睡,雙手抱頭,目光炯炯翻向天花板,桌上壓了一遝百元大鈔。宋朝霞的第一個疑問就是:
“你賭博了?”
啞巴目不斜視,言簡意賅地應了母親兩個字:“標會。”
“標會?”宋朝霞更加費解了,“你標會幹嘛你?”
啞巴仍然盯著天花板發呆,說出來的話卻把宋朝霞嚇了一跳。“結婚。”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宋朝霞捂住胸口說,“這樣一驚一喜的,不是要老娘的命嗎?快說說,是誰家的閨女要做我的媳婦啦?”
啞巴坐了起來,把頭抵在膝蓋上,一字一頓地說,“陶——傳——清——”。
“我不要。”宋朝霞捂胸的姿勢僵住了,說話嗓音幹澀。“天底下的女人比貓比狗還多,除了陶傳清的女兒,誰我都會同意的。”
啞巴以一種事態嚴峻的眼光注視母親,不容置疑地說,“一定要娶花季,不然我會沒命的。”
宋朝霞臉上的難堪一點一點的轉換成悲戚,悲戚充滿了全身,表現出來就是哭泣。宋朝霞在兒子麵前哭得十分暢懷,大把大把的鼻涕甩得叭叭響。啞巴不理解母親悲從何來,但她這種與世決絕的哭法讓他心裏陣陣緊縮,為安慰母親,啞巴進一步解釋說:
“媽,你不是整天抱怨我不找女朋友嗎?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女孩,你人都沒見過就急上了,跟人家前世有冤呀?你這樣要死要活,我就不談了,不就打光棍嗎。”
宋朝霞沒回應兒子,抽泣著下樓、哽咽著出門了。啞巴覺得今天說的話比以往一年還多,他再也說不出話了,哪怕是一句追問。當然,啞巴不用追問母親,他知道她惟一的去處就是慈航庵。宋朝霞從桃源師專下崗後,一直靠低保過日子,跟慈航庵的尼姑信眾來往密切,菩薩不離口、佛珠不離手,拿出了一心向佛遠離塵世的高姿態。
母親的態度驗證了陶傳清的話,不破解他們之間的蹊蹺,這情愛之事就黃了。按阿強提供的地址挨家挨戶送完氣,已是日落時分,啞巴腦海裏翻騰著諸多想法,摩托車就往慈航庵方向騎了。
論規模,慈航庵跟那些名刹古寺比就不足掛齒了,五六個尼姑守著一座小院,木魚都共用一個。摩托車騎到慈航庵,暮色就從四周的山峰包抄下來。庵堂裏沒人,拐進廚房,啞巴看到幾個光頭湊在一盞昏黃的燈下吃飯,桌上擺了幾碟炸豆腐、豆芽、粉條等素菜。見有生人進來,她們停下筷子,愕然地注視啞巴。道靜師傅認出了啞巴,趕緊扒完碗裏的飯,領他到一間類似於接待室的客房去坐。道靜師傅捕捉到了啞巴不安的神情,一邊沏茶一邊解釋說:
“你媽在我這,放心。她心裏難受,沒出來吃飯。”
啞巴一口接一口地喝茶,以掩飾窘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