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吧,回家去。不要再鬧了,越鬧事越多。”
還有一個人從背後捂住鞋匠的嘴,這讓啞巴非常吃驚,不是驚訝於有人出麵製止鞋匠口吐狂言,而是那人竟然是張思發。連張思發這樣受黨教育幾十年的老幹部都上閘口巷找樂子來了,可見錢真的是萬惡之源。
這些男人取樂的場所,表麵上繁花似錦,其實虛假偽飾:大理石地板其實是塑料,漢白玉梳妝台其實是泡沫;白色床單其實沾滿無數髒手的汙垢,名牌洗發液其實是自來水;挺拔的乳房其實填充了矽膠,強顏歡笑其實是對男人的囊中鈔票。想到這層,啞巴心裏就不再是憤慨而是惡心,他抱住電線杆,嘔吐了。
啞巴自取其辱倒在其次,他一路上考慮的是,如何安慰傷心人。事情再次出乎意料,汪家沒有傷心人,那裏濟濟一堂熱鬧得很,桃汛正眉飛色舞大談桃花會的好處。
“桃花會,是我們桃源的老曆史、老傳統,互通有無,互助互愛,互惠互利,有什麼不好?會首,出力收會款,享受薄利;上頭,辦事有資本,分期歸還;中肚,零存整取,使用最放心;下腳,小頭得大頭,放心收紅利。像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事、善事,就是要人人參與。桃花會,互幫忙,結成鮮桃一同嚐。桃花會的宗旨是什麼?說句良心話,就是發展生產,就是改善生活。這也是黨的富民政策呀。”
啞巴何時聽過一個文盲高談闊論,驚呆了。芽芽不忘使命,奔過去拉扯桃汛的衣擺說,“媽媽,爸爸不回來,還罵二姨丈。”
“去去去,樓上練琴去。”桃汛不耐煩地甩開女兒,緊接自己的話題:
“比方說賣液化氣的阿強,才標了幾天桃花會,就要在冷水坑規劃蓋水電站了。文化館的老張,買新房差四萬塊,公積金貸款,又要擔保又要審批,求爺爺告奶奶的,十天半個月耗掉,還不曉得有門沒門,幾閹桃花會一標,就一袋子現打現的錢拎回家。這兩個鬼都是標會標出滋味來的,可惜不曉得死哪兒去了,手機也不接。”
“他們跟汪永安在一起,閘口巷。”啞巴插了一句就後悔了,結果桃汛全不在意,反而衝著他說話:
“就拿你啞巴來說,沒有桃花會就沒有你的今天,娶媳婦、買新車、挎手機,哪一樣是你扛液化氣扛來的?”
“姐,你好說不說,說他幹嘛?”啞巴這才發現,花季也坐在角落裏。被花季一頂,桃汛斷了思路,一時啞了嘴。謝軍自告奮勇作見證,站起來說:
“就拿我來講,老婆下崗開連鎖書店,書單已定下,要彙三萬塊書款。我呢,兩手空空,急得旋陀螺似的打轉。找到我們的水果西施,桃汛說,別急,包在我身上。馬上召集會友標會,當夜就標滿三萬塊書款。”
啞巴有些感慨,桃汛根本不需要人的安慰,金錢足以安慰她因丈夫嫖娼而破碎的心;啞巴有些奇怪,標一閹桃花會還要講理論、作見證?認清了雷公臉的背影,所有的疑慮就煙消雲散了。啞巴作了簡單的推測:花季將雷公臉拉來汪家,桃汛緊急集合會友,輪番說服雷公臉入會。事實證明,啞巴的推測入情合理。謝軍話音剛落,雷公臉一拍桌子:
“好了,今晚的桃花會算我一閹。”
桃汛舒了一口氣,“會單明天再補,現在先標會。”將一張芽芽的作業紙裁成小片。
桃汛不會寫名字,在每片紙上畫個圈圈代替,紮頭發的在圈上畫一根馬尾巴、留胡子的在圈下添些線線、麻臉的在圈中加幾個點點、瘸腿的在圈底下戳出一條拐棍。沒有形體特征的人,桃汛也能想出莫名其妙的符號來標識,當然,這些標識惟有她認得。
雷公臉對這種原始社會的記事方法很是驚詫,“讓花季寫名字不就完了?”
“書記夫人同情我這個文盲,我心領了。”桃汛埋頭畫畫,“花季能幫我一時,能天天幫我嗎?說來說去還得靠自己。書記夫人可以問問大家,幾百萬的巨款在我的小賬本上就是一團簡單的符號,錯過沒有?從沒錯過。”
畫好會單,桃汛分發到它們主人的手裏,大家低頭一瞅自己在水果西施的筆下是這副尊容,都笑成一團。“不要笑,我畫的是什麼,是中國字的祖先懂不懂?”桃汛拍拍這個的肩膀,又敲敲那個的腦袋,一邊使眼色一邊提醒大家,“認真填嘍,書記太太第一次參與桃花會,一定得標好。”
有桃汛這麼一敲一拍,誰不心領神會,填好會單等著。桃汛煞有介事地巡邏一圈,揚起雷公臉的會單高聲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