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傳清徹夜未眠。
鞋匠擔心被會員亂拳揍死,住在打私辦根本不敢出來,桃汛逃難去了,照料芽芽的擔子自然撂到花季肩上。芽芽巴望花季的故事催眠,轉來轉去就問一個問題,“外公,二姨呢?”陶傳清答不上來,孤獨感搖撼他的意誌,無邊無際的大雨也預示著未來的不祥。
命運多桀如陶傳清,不說相人有術,至少也是閱人無數。對啞巴的行為,陶傳清卻難以做出準確判斷。客家話說,活到老學到老,到老方知懂得少。啞巴該不該做桃花會的會首、該不該張羅桃花彩選,他也拿不準,找最可靠的大女兒商議,反招來一頓數落。桃汛是這麼說的:
“爸爸你怎麼這麼老土?一大把歲數還沒活明白呀?財壯英雄酒壯膽,一個男人沒錢長得再帥都是臭狗屎。說句良心話,真不曉得你以前怎麼教學生做人的道理。”
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婿使自己的生活有了本質的變化,這正是陶傳清夢寐以求的。這一年來,陶傳清總感到心裏不踏實,總覺得事事如意的背後另有一個意外的結局,這個懸念讓他隱隱不安。
在大雨滂沱的午夜,還有什麼比女兒孤身未歸更讓父親擔心的呢?陶傳清想起來,下午花季臨出門時說了一句“有急事”,既然是急事那就是公事。花季一直不配手機,陶傳清從未如此強烈地意識到這是多麼的不方便,往文化館掛電話沒人接,除了往陳館長家掛,陶傳清別無選擇。
寒冷的雨天吃狗肉是陳館長的至愛,此時的陳館長正打著飽嗝醉入夢鄉,聽說花季沒有回家,陳館長的酒意即刻煙銷雲散。
“不會吧,陶校長啊現在都淩晨兩點了。”陳館長坦承,“是我叫她出來的,沈局長通知我,說三把火,不,說範書記要找花季談話,我就叫她嘍。”他安慰陶傳清,“你別急,那麼大的人還能蒸發了不成,雨太大,我估計是躲哪個同學家玩了。我馬上掛電話給沈局長,看看他怎麼說。”
沈局長是個夜貓子,剛睡著就被吵醒心裏煩得不行,他敷衍陳館長幾句就掛機了,心裏抱怨這老同誌也特小題大做,一個二三十歲的女人半夜沒回家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好比張思發,老把痣瘡當白血病治。沈局長想,第一我不可能滿街去找;第二我不可能現在向書記彙報,那我能幹嘛呢,隻能睡覺。精神上一放鬆,沈局長果真沉沉睡去了。
睡到淩晨五點,沈局長方知事態嚴重。這一回是陶傳清直接掛電話來,說他忙了一宿,花季所有搭得上話的同事、同學、朋友家都找遍了,不見蹤影。更加聳人聽聞的是,陶傳清用手電沿著桃花溪搜索,意外地尋到架在柳樹杈的花傘。說到這裏,陶傳清都絕望了:
“那就是她的花傘,我認得。沈局長哪,我看花季是沒命了,怎麼辦?怎麼辦?”
“陶校長,你不必驚慌,我馬上向110報案,馬上向範書記彙報,會有好消息的。”
話雖這麼說,沈局長是不會向110報案的,也不會向三把火彙報。因為該不該報案,必須等三把火定奪;而這個時候打擾了書記大人,無異於自討沒趣,萬一花季就在他懷裏呢?隻是,那把該死的花傘到底是怎麼回事?沈局長睡意全消,豎起枕頭動腦筋。官場上的許多內情,你了解不了解是一回事,該不該講又是另一回事。作為下屬,有“三講”是最忌諱的:
領導沒表態你先講;
領導要成績你不講;
領導泡小秘你亂講。
八點整,三把火的辦公室彙集了沈局長、白達和老虎雄,進行案情分析。三把火神色有點慵懶,大背頭有點淩亂,他首先發話:
“本來,一個幹部的失蹤是不用書記來管的,陶花季同誌的情況比較特殊,她是從這個辦公室出去的,我要負一定的責任。事情是這樣的,陶花季在昨天的《海峽日報》發表讀者來信,批評桃花彩選有舞弊行為。不是說桃花彩選不能批評,公民有言論自由嘛,但是我反對動不動上訪、動不動寫讀者來信的做法,每個黨員幹部要有全局觀念,有問題可以向組織反映嘛。一下捅到報紙上去,我們工作就很被動,也影響安定團結。因此,我就讓沈局長通知她來談話,開導她幾句。”
“書記對一個幹部進行批評教育,就是對她的愛護。”沈局長猛然意識到“愛護”這個詞用在這裏十分不妥當,連忙改口說,“花季不回家肯定跟書記的談話沒關係,我已經布置陶傳清守在家裏,陳館長守在文化館,一旦有消息立即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