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借口替覃氏洋行辦貨,跑到大哥那裏玩了幾個月,總算是把心底的鬱悶驅散了些,又躲過了不知多少場母親辦的冷餐會。
那種冷餐會,實則是相親會,我可沒心情立在那裏冒充貨物,等待太太小姐們給我估價。這一次的任性多少也算是有了價值。
不想才回到京城進了家,立刻引得父親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哈,我就這麼不招人待見麼,自小沒了親生的娘,被母親當成親生兒子養到這麼大,母親似乎對我比對另外的兄弟還好些,卻唯獨到了父親這裏,怎麼總像恨我恨到骨頭縫兒裏?
他是不願意回想他年輕時犯下的錯兒吧。我每每出現在他眼前,他肯定都會想起來當年的失足。喜歡上個女戲子沒所謂,給她花些錢也沒所謂,怎麼倒令那麼低賤的一個女子,偷偷摸摸生出來他的骨肉?
或許是我的臉龐上帶著親娘的影子。自小祖母就說,我比兄弟們長得好,我問她這是為什麼,祖母說我隨了祖父。我那時候年幼,聽了這話還挺自得,既是隨了祖父,祖母當然會認為我是最好的,不是麼。
後來我才知道,也許我是隨了親娘。母親也許長得不如我親娘漂亮,要不然三哥怎麼會長了一張大嘴,我的嘴唇卻比他好看多了……
可是母親也不是大嘴啊,父親、祖父和祖母都沒有一張大嘴,全家的兄弟姐妹也沒有一張大嘴,三哥這是隨了誰?
見父親罵我,四妹妹善解人意的喚我送她上學,並緊著催促說,再不趕緊走就該遲到了。家裏的兄弟姐妹都對我很好,哪怕我平日裏像個悶葫蘆,他們也從來都不吝嗇對我表達關愛。
到了京華女學門口,我就把兜裏的一把零錢都掏給四妹妹。我不善於像她們那樣表達情感,可是偶爾幫補些零用錢,我還是能做到的。
也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兩個膀大腰圓的臭小子,跑到我身邊就飛腳踹我。聽四妹妹哭笑不得的喊起來,我才知道他們是她認識的。四妹妹什麼時候認識了這種街頭小混混?
等四妹妹的好友金熙也匆匆跑了過來,說那兩個都是她表哥,每天護送著她上學來,然後再跑著去自己的學堂,我對那兩個渾小子也沒了火氣。表哥對表妹這般好,又捎帶著護起四妹妹來,我倒沒他們做得多呢。
“他們倆是親兄弟嗎?”四妹妹和金熙攜手離去,我對著她們的背影問道。
金熙頭也不回,聲音卻清脆得像百靈鳥兒一樣:“他們是族兄弟!”
族兄弟之間感情還這麼好,真令人羨慕。
就是這天開始,我知道原來我一直都錯了。我總在自怨自艾,兄弟姐妹對我好,我總以為他們是可憐我,從來都不上趕的也對他們好一些。
父親要送我出國留洋,我也因為不好意思花他的錢,早早就拒絕了,是我總把我自己當成外人呢……
這天建安和長青都要來,他們都是我和二哥三哥自小的玩伴兒,我也沒法子躲了,隻好踏踏實實留在家招呼他們。建安眼尖,到了我們家就瞧見了四妹妹養的幾盆草,得知那幾盆草是金熙送的,他便鼓動我找金熙談談,被我一口回絕了。
後來家裏又開冷餐會。建安到了之後,抓住我就不放手了,死活拉著我上樓詳談,說的還是那些事兒,就是要我出頭,跟金熙那個小姑娘談談生意合作。
她還是個小孩子好不好?跟小孩子談生意,還不如叫我陪她踢踢毽子看看小人書!
誰知金熙就在門裏邊。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把她的側影鍍了一層金光,額頭和鼻子的曲線都分外好看。不知怎麼的,我隻覺得臉紅心跳,喘氣也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