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鋼琴教師》與虐戀(1 / 2)

虐戀現象不僅是神秘、有趣的社會現象,而且在當今世界有著越來越重要的意義。

看到《鋼琴教師》這部電影是在好幾年前。那時雖然還沒有聽到過耶利內克的大名,但是她的作品一看之下就令我感到不同凡響。那個神經兮兮的女教師(演她的演員長得一點也不好看,可是對她演的這個角色卻是再合適不過了);她和小她很多的男學生那段摻雜著濃重虐戀色彩的尷尬戀情;她和母親的關係;她的虐戀想象……這一切都是那麼真實和扣人心弦。我當時就想到,這個作品絕非出於尋常人之手,所以在市麵上一見到《鋼琴教師》的DVD就趕緊買了一張收藏起來。隨後傳來的耶利內克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一點也不讓我感到意外,反倒為自己的文學鑒賞力感到有點沾沾自喜。

我關注《鋼琴教師》除了它的文學價值,當然是因為它的虐戀意象。因為談到虐戀,就進入了我的研究領域一一我出版過一部研究虐戀的專著《虐戀亞文化》。

“虐戀”這個詢英文為sadomasochism,有時又簡寫為SM、S—M等,這一概念最早是由性學家艾賓創造的,是他首次將施虐傾向與受虐傾向這兩個概念引進學術界,使之成為被廣泛接受和使用的概念。受虐傾向一詞是他用奧地利作家馬索克的名字演化而成的,但施虐傾向一詞並不是由他酋創,而是最早於1836年出現於法國的字典,到19世紀80年代才傳播到德國的。我采用的“虐戀”這一譯法是我國老一輩社會學家潘光雖先生提出的。這個譯法令人擊節讚賞,因為它不僅簡潔,而且表達出一層特殊含義:這種傾向與人類的戀愛行為有關,而不僅僅是施虐和受虐活動。

虐戀似乎是一個離中國相當遙遠的世界,至少在表麵上看是這樣:中國既沒有虐戀者的俱樂部,也沒有很多虐戀者去心理醫生那裏求治。有西方人把這看成是中國的一個特色,他們說:“在中國的色情藝術品中,攻擊性或虐戀的形象極其罕見。”然而我堅信,中國的文化雖然有其獨特性,但中國人與世界上其他人的共同點多於不同點。這是基於我在中國與國外其他地方多年生活的經驗之談。在我多年的調查研究生涯中,也確實遇到過虐戀的個案:在關於女性的性與愛的調查中有虐戀個案,在關於男同性戀的調查中也有虐戀個案,還有從雜誌社轉來的向其求助的虐戀個案。雖然數量微不足道,但至少證明,虐戀絕不是其他文化中特有的現象。

虐戀現象不僅是神秘、有趣的社會現象,而且在當今世界有著越來越重要的意義。可以預言,它在人類生活中所占的分量還會繼續加重。這不僅是因為有更多的人參與虐戀活動,如福柯所言,“這種現象是一種比過去更為普遍的實踐”,也不僅因為虐戀的形象在大眾傳媒中出現得越來越頻繁,而且因為虐戀作為一種特殊的人類性傾向,對於理解人類的性本質與性活動,對於理解和建立親密而強烈的人際關係,對於理解社會結構中的權力關係,對於理解一般人性及人的肉體和精神狀況,都頗具啟發性。

在我看來,性思潮中最具革命意義的有兩個分離,其一是將性快感與生殖行為分離開來,這一點已經成為當今世界大多數人的實踐,就連最看重生育價值的中國人也參加進這一實踐之中,雖然有許多人是迫於計劃生育政策而不得不改變了他們對性的觀念的除非他除了生那一兩個孩子之外完全禁欲;其二是將性快感及其他身體快感與生殖器官分離開來,當今世界中一種最前衛的性思潮是讓性活動走出生殖器官的範圍,將其擴展到身體的其他部分。社會批判學派在論述這種思潮的意義,女性主義也在討論這種思潮對於女性的特殊價值。而虐戀的意義之一就在於它使快感與生殖器官相分離,在虐戀活動中,有時甚至可以完全脫離生殖器官,如福柯所說:“它的另一個觀念是把身體的所有部分都變成性的工具。”福柯以虐戀活動為證據提出了“快感的非性化”的觀念,這就使虐戀不再僅僅是少數人追求快感的活動,而具有了開發人的身心領域、創造新的快感形式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