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夫差舊國,羨範蠡扁舟
雙聲子
晚天蕭索,斷蓬蹤跡,乘興蘭棹東遊。三吳風景,姑蘇台榭,牢落暮靄初收。夫差舊國,香徑沒、徒有荒丘。繁華處,悄無睹,惟聞麋鹿呦呦。
想當年、空運籌決戰,圖王取霸無休。江山如畫,雲濤煙浪,翻輸範蠡扁舟。驗前經舊史,嗟漫載、當日風流。斜陽暮草茫茫,盡成萬古遺愁。
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雲: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江山留勝跡,我輩複登臨。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
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襟。
峴山在湖北襄陽城南,詩人在峴山上俯瞰水淺石露的魚梁州,遙望寒風幽咽的雲夢澤,且看到了西晉名將羊祜留下的碑文。據《晉書·羊祜傳》記載:
祜樂山水,每風景,必造峴山,置酒言詠,終日不倦。嚐慨然歎息,顧謂從事中郎鄒湛等曰:“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勝士,登此遠望,如我與卿者多矣!皆湮滅無聞,使人悲傷。如百歲後有知,魂魄猶應登此也。”湛曰:“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聞令望,必與此山俱傳。至若湛輩,乃當如公言耳。”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能如青山般萬古長存的,是誌士豪傑所創建的豐功偉業。而平庸之人,必定湮沒無聞。孟浩然此時已是年華老大,年華老大卻一事無成,觸景生情,憶起羊祜其人其事,感歎生命即將在漠然流逝中歸零,與草木同朽,不得與青山永在。這對一個有理想、有抱負卻始終不被機遇所垂青的人來說,是何其殘忍,又何其辛酸!
“江山留勝跡,我輩複登臨。”柳永的這首《雙聲子》,也是一首將自身遊曆與詠史融為一體的作品。其所遊曆之地,是姑蘇台榭、夫差舊國。
天色向晚,入眼一片蕭索景象。柳公子顯然心緒不佳,多數時候沉默不語,偶一開口,三句中倒有兩句是在自怨自艾,自歎就像被風吹得連根拔起的蓬草一樣,漫無目的地漂泊於世。
同行者見他如此反常,暗自忖度道:“不好,他這個樣子,可是患上了時下最高深莫測、難以治愈的抑鬱症?真若出了事,可怎麼向他的家人交代呢?這柳七的情緒向來是拿捏不準。情緒壞的時候,板著一張臉,活脫脫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化身;情緒好的時候,則又眉飛色舞、高談闊論,是天底下你最樂意交往的那種人。怎麼才能讓他把壞情緒變成好情緒呢,把一株衰柳變成鮮柳呢?有了,無非是‘開導’二字。開導得當,抑鬱症也可以不治而愈嘛,何況柳七還沒有病入膏肓呢。”
“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你的魂兒還沒丟掉吧?”同行者試探著問道。
“丟掉了又怎樣?”柳永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知道我們走到哪裏了嗎?”
“無所謂。天南地北,漂到哪裏就算哪裏。”
“天南地北,還總有個南北呢!那你倒是說說看,我們是到了南呢,還是到了北?答不上來了吧,你素日的那股伶俐勁兒怎麼都灰飛煙滅了?”那人在柳永的額頭敲了一記,“我可告訴你,這裏是三吳的地盤了。怎麼樣,奉旨填詞柳三變,還有作詞的興致嗎?時下呢,倒是無人要你奉旨,這兒也不是你所熟知的煙花巷陌、丹青屏障。給你出個題目,夫差、範蠡與西施,你願不願寫?”
“這種題材老掉牙了。”柳永頭也不抬地答道。
“休得嫌老。老樹開花,媚不可當。題目我都替你想好了——吳越春秋之豪華三角戀。這名字,肯定叫座。”
“豪華三角戀?”柳永一臉的嫌棄,“夫差、範蠡與西施——霸道總裁、心機男加上美麗得不可方物的腹黑女,這就是所謂豪華三角戀的賣點?這麼老土的故事早已濫市了。若是照你的這個思路寫,豈不是存心砸了我的招牌,斷了我的銷路?”
“我這不是拋磚引玉嘛!真有本事,你就弄出一篇古曲新彈來,寫一寫你柳三變對夫差、範蠡、西施的定位,寫一寫你柳三變心目中的吳越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