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會其實就是燈會,我們那裏的一種年俗。

農曆的除夕,滿城的爆竹響起來的時候,各街的臘會就“出會”了。

那是一支燈籠的隊伍,也是一支音樂的隊伍,吹吹打打,滿城轉悠,慶賀臘盡春回。

在我記憶中,每道街的臘會都是大鼓、大鈸開道。那真正是一麵大鼓,一個木架,四隻軲轆,一堆人推著它,四名精壯漢子掄著鼓棒敲打,兩邊是幾副大鈸。天色一黑,城裏城外就響成一個聲音:咚咚嚓,咚咚嚓,咚不隆咚,嚓,嚓,嚓,嚓,嚓咚嚓,嚓咚嚓,嚓咚嚓咚嚓咚嚓……大鼓大鈸前麵是一麵篩鑼,也叫“開道鑼”。一道臘會的行止路線,全聽它的指揮:哐,哐,哐哐哐——

大鼓大鈸後麵是“門燈”。“門燈”是玻璃燈,一個孩子扛一盞,少則十幾盞,多則五六十盞,裏麵點著半斤重的蠟燭。“門燈”上有彩畫,工筆,畫八大仙真、三位星君,也畫祥雲、瑞日、仙鶴、麒麟;“門燈”後麵是一溜兒“叉子燈”,長柄,鐵絲骨架,用色紙糊了的,有紅,有黃,有綠。孩子們扛著燈籠,在鼓樂的吹奏聲中,走得很慢,遠遠看去,像一條彩色的火龍。那時沒有路燈,漆黑的天,又冷,那滿街的燈火,就更賞心悅目了。

最後是吹打班子:一個小鼓,兩副小鈸,幾隻喇叭,一麵篩鑼,有的街上還有笙、簫、橫笛、雲鑼。前半夜吹“老八句”,後半夜吹“萬年花”。“老八句”的曲牌很簡單,就那麼幾句,吹完一句,敲一聲篩鑼:

哐——再吹一句,再敲一聲篩鑼:哐——悠婉,莊重,古雅。“萬年花”比較複雜一些,但是節奏更緩慢了,飄飄搖搖,如入仙境,讓人想到天下太平,八方寧靜。在家“守歲”的人們聽見它,清醒的想睡,想睡的就清醒了:嗬,後半夜了,該煮餃子了吧?

跟著吹打班子的,是兩對大紅紗燈,兩名清秀小童擔著,一個道左一個道右。紗燈上有一行金箔大字,標明臘會的名稱,有的以街道命名,有的以街上的一個寺廟命名:“東門裏臘會”、“西門裏臘會”、“南關臘會”、“北關臘會”、“白衣庵臘會”、“廣慧寺臘會”……那時候,富人喜歡臘會,窮人也喜歡臘會。臘會裏,買賣家不是要派夥計們四處要賬嗎?要到三十下午,夥計們就不真要了,在什麼地方玩一會兒,天黑才回去,說是沒找到人。掌櫃的看看天色,便問一聲:

“臘會出來了嗎?”

“出來了,你聽——”

掌櫃的聽見喇叭聲,就說:

“掌燈,明年再說吧。”

掌燈就是點燈籠。那天黑夜,家家門口掛著一對燈籠,有宮燈,有紗燈,有花籃燈、鯉魚燈、繡球燈、元寶燈。買賣家一掌燈,欠債的人們就可以放心過年了。

臘會過來了,家家門口站滿了觀看的人,有的放煙花,有的放鞭炮,那叫“迎會”。人們見了“會頭”,都要拱拱手,道一聲辛苦;“會頭”也向人們拱著手,說著:“明年見,明年見……”

“會頭”是一道臘會的組織者,由街上那些熱心的人們輪流擔任。

年前他們負責“斂油錢”——現在叫集資,用於臘會的各種開銷。這項工作並不難做,富人窮人,大家小戶,沒有不拿錢的,還有捐米的、舍飯的。過了“小年”,他們還要負責到各街上送帖子。那帖子上寫些什麼言語,我沒見過,意思是:我們街的臘會,一定到貴街行走,以示禮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