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大叔吃過午飯,就樂嗬嗬地跑到喂牲口的大院裏,一麵套車,一麵跟大青馬打哈哈兒:“辛苦啦,夥計!拉回磚,備齊料,等指導員他們開會回來了,麻利蓋起咱那三間房,沒別的,煮一鍋香噴噴的料豆子,犒勞犒勞你!我當副隊長的,說話算數,哈哈!”
春天的原野上,景色宜人。四喜趕著膠皮軲轆大車,望著那一片片青翠的麥苗,晶瑩的渠水,心裏特別高興。他甩了個響鞭兒,放開粗獷的嗓門兒唱起來了:
“俺隊裏那個去年跨‘長江’,一年那個更比一年強,臥磚到頂蓋新房,哪咿呀呼嗨……”
“喜——叔!”
突然,磚窯那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他抬頭一看,窯頂上站著一個中年人,正朝他笑呢。是玉海!他心裏納悶兒:往常支書開會回來,總是把行李卷兒朝地頭上一撂,就幹活去了;或是急忙趕回村,麻利傳達上級的精神。可是今天……他忙把車趕過去,扯著嗓子叫:“玉海!登高兒觀麼景致啦?”
“觀你唱歌兒哩!”玉海笑嗬嗬地跑下窯頂,拉住四喜的手說:“窯上福慶大伯說,這陣你盡摸晌拉磚來,是吧?喜叔!”
四喜嘿嘿笑道:“昨個沒來,幫你媳婦搬房來。你媳婦那人呀,真怪!寬綽綽的三間房,硬要把兩間房的東西搬到一頭去。堆得那屋裏滿當當的,成了個小倉庫了。”他停了一下問,“這回開的麼會呀?”
“農業會。”玉海響亮地回答。縣委發出的以路線為綱,大辦農業,誓奪今年更大豐收的戰鬥號召,又響在耳邊,四千多人的誓師大會,會上那一個個振奮人心的場麵,又展現在眼前了。他見四喜聽得眉飛色舞,突然笑著問:“喜叔,你剛才唱麼哩?”
四喜咧著厚嘴唇說:“我唱今年那麥苗子長得強哩,我唱俺隊蓋新房、麵貌大變樣哩。”他說著,看見井台旁邊的柳樹底下,扔著個行李卷兒;樹杈上掛著一個鼓囊囊的背包,走近一摸,裏麵軟乎乎的。
“玉海,買的啥?”
“麻刀。”
“給俺們買的?”
“是呀,抹牆使。”
“哎呀!”四喜臉上笑成一朵花兒,樂得嘴裏直吸溜,“俺那房子八字還沒一撇哩,就給張羅開抹牆了,哎呀,你真會料理,怪不得選你當支書哩……”
“那房子咱不蓋啦。”
“什麼?”
“坐下,咱商量商量。”
四喜愣住了,猛地朝井台上一蹲,給了玉海個脊梁。
原來,在這次會上,為了響應縣委提出的“大幹一兩年,實現千斤縣”的號召,玉海他們重新討論了今年的增產措施。根據全大隊農田水利基本建設和優種化情況,今年大幅度增產的關鍵措施,就是要狠抓肥料這一環。大家學習了兄弟社隊的經驗,要大搞菌肥,要組織積肥突擊隊,要漚馬糞、掏雞窩、挖肥坑、壓綠肥,要打新圈、增豬隻,實現每畝七方糞,增加化肥、磷肥、菌肥的施用量。
大夥的革命勁頭鼓舞著玉海。可是,他想:大隊隻有一個磚窯,一窯才燒四萬塊磚,第二隊要蓋辦公室,新井上要蓋機房,林場裏要修糧倉,怎麼能滿足好幾個生產隊打圈用呢!
夜裏,他在灑滿月光的招待所大院裏徘徊著:第二隊那兩間土坯房,是成立高級社那年蓋的。現在,外麵當辦公室,裏間堆製菌肥,的確太擠了;又因年久失修,夏季漏了雨……可是,他又一想,“把發展農業放在首要位置”,鋼要使在刃上,功夫下到壟裏!那兩間房,沙結一下,四麵再用麻刀泥一抹,白光光兒,挺漂亮呢!再說第二隊條件好,潛力大,如果把蓋房的勁兒,使在“關鍵措施”上,那多棒!至於堆製菌肥的地方,天氣暖和了,總不能老跟辦公室擠在一塊……他沉思著,猛抬頭,月光下看見滿牆耀眼的革命大批判專欄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裏頓時像漲潮的海水,手心裏捏出汗來:“兩間房算個麼!為了‘基層’,什麼都豁得出!”
討論中,第二隊指導員和隊長同意了他的想法。四喜的脾氣,他摸得透。傍晚一散會,沒等及吃午飯,他就背上行李卷兒,上街買了幾斤麻刀,朝背包裏一塞,大步朝回跨。先到窯上跟福慶大伯打了招呼,把這窯的渣子留給第二隊沙結房子用,把四喜沒拉走的磚撥給第九隊打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