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平
1賈大山是當代文壇少數隻寫短篇小說的作家之一。寫好長篇和中篇,同寫好短篇一樣不易;但對一個堅持隻寫短篇的作家來說,這種不易會更多些。
一是要有自知之明。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然而正確了解自己的長處難,正確了解自己的短處更難。二是要有淡泊情懷。不為前些年中篇的火爆和近些年長篇的熱鬧所誘惑。然而,坐冷板凳難,坐冷板凳看熱鬧更難。
做到這兩條已是不易,但讀了《花生》,會知道這還不夠。
《花生》是個短篇,但有極豐富的內涵。在另一個作家筆下,《花生》也許是一個中篇。在這個不足四千字的短篇中,作者通過“吃油不吃果,吃果不吃油”的描寫,反映了現實生活的窘迫;又通過小腳姥姥在短命的閨女臉上抹一把鍋灰的細節,寫出了傳統文化的逼仄。賈大山把人物的一言一行,放在廣闊的現實和曆史背景下去展現,從而使作品的內涵更厚重,又把廣闊的現實和曆史背景,放在人物的一言一行中去折射,從而使作品更凝練、簡約。
21987年,賈大山開始發表“夢莊”係列小說。當此時,正是文學界厭煩了“塑造人物”的時候,流行的是把人物作為符號,把語言作為本體,把描寫人的夢囈和性本能作為時尚。
賈大山守舊。“夢莊”係列不但寫人,而且用極傳統的白描手法寫人。比如寫老路對牛愛得太深,寫他殺牛不忍用刀,用電殺牛卻又不忍合閘,便喊“四類分子”路大嘴來合閘(《老路》)。作者選擇眉眼傳神處下筆,並且把人物所處的環境和背景,都帶在了人物身上,這讓人想起把場景帶在身上的戲曲舞台人物。
賈大山的守舊,其實是守真,擇藝術創新之真諦而恪守之。
3夢莊“記事”,其實著眼點並不在“記事”,而在寫人。記事是為了寫人,記事服從於寫人。所以,作者筆下的“夢莊事”,沒有奇異的故事和曲折的情節,甚至在情節和細節的結構關係上,也很少呈現出一個完整故事中所常有的因果關係,更多地表現為對應關係和並列關係。
玲玲初到夢莊,作者並列地寫她“能治淘氣”、“能降瘋魔”,深得夢莊人喜愛;玲玲已到夢莊,作者又並列地寫她先後得了四個綽號,“小白鞋”、“水蛇腰”、“多米索”、“六分半”,是寫玲玲不再被夢莊人喜愛(《俊姑娘》)。老路對牛有太深的憐愛,以至於殺牛不肯用刀;老路對人卻有太多的冷酷,以至於整人時要特意換上那雙釘了鐵掌的大頭皮鞋(《老路》)。於淑蘭是夢莊的媳婦,說話粗俗,口無遮攔,心地卻細膩、純淨,揉不得一粒沙子。這種或並列、或對應的情節結構,或許不能推進情節的發展,強化情節的懸念,卻是一種特別便於人物刻畫的結構方式。
從作家對這種結構方式的喜愛中,不難感受到作者藝術心態的從容不迫。讀某些小說,常常覺得作者停不住腳,像是被情節這條繩子牽著鼻子跑。其實藝術需要從容,需要節奏。所以音樂有停頓,電影有空鏡頭,律詩有對仗,小說有閑筆。
4賈大山的小說多以農村生活為題材。早年的《取經》和後來的“夢莊”係列自不必說,“古城”係列雖不直接描寫鄉村,但在文化屬性上,其實更多農耕文明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