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發生的每一件事,林薇都記得很清楚。
傍晚五點五十分,她從學校回到家,鄰居家的女主人掀開門簾,探出半個身子來對她說:“剛剛林凜的班主任打電話過來,問他病好了沒有,明天會不會去學校,好像有個什麼測驗。”
“他哪有什麼病?”林薇脫口而出。
大學一早要晨跑,去一次敲一個章,一學期堅持下來就有加分。所以,她總是很早出門趕過去,就為了能多拿幾百塊獎學金。這幾天也是一樣的,她早上出門的時候,林凜還剛剛起來,像平常一樣刷牙洗臉吃早飯,然後換衣服理書包,一切正常,並沒有什麼不對。
“那我就不知道了,”鄰居家的女人看了她一眼,訕訕地道,“反正他們老師這麼說的,我白天上班也不在家,沒看見林凜。”
林薇有點尷尬,趕緊道了謝,進屋去看,林凜果然還沒回來。家裏就這麼巴掌大一塊地方,走的時候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她愣在那裏,心裏還在想,這小子跑哪裏去了,等他回來了,一定要他好看。她去樓下廚房淘米,插上電飯鍋燒飯,又炒了個菜,一邊做一邊等,但卻沒有等到林凜,一直都沒有。
那時已經是初秋,天黑得早了些。鍾敲過七點,林薇坐不住了,推了自行車出門去找。先在弄堂裏轉了一圈,然後又到平時常去的飲食店看了看,都沒有。她有些急了,在路邊找了個電話亭打給何齊。聽筒裏的“嘟嘟”聲響起來,她的心倒放下一些,想林凜大多是跟何齊在一起。這些天何齊突然不去接他了,他表麵上沒有什麼,心裏還是難過的,她不可能看不出。
但那“嘟嘟”聲一直就這麼響下去,沒有人接聽。林薇掛掉電話,硬幣退出來,再打一遍,還是這樣。她又急又氣,騎車回去,咚咚咚跑到樓上,鄰居又探頭出來看,房門仍舊關著,林凜還是沒回來。天完全黑下來,窗外的路燈亮了,她慌了神,想到報警,轉身從屋裏出來,才剛下樓,就看到一樓的公共廚房裏站著兩個警察。
後來,她在王俊從法院複印出來的案卷上看到過這一連串的時間——
200×年,9月20日,下午5點15分,凶案發生。
5點20分,嫌疑人何齊、胡凱被抓捕,嫌疑人林凜(未成年)駕駛嫌疑人何齊提供的車輛逃逸。
5點35分,嫌疑人林凜逃逸途中遇車禍,在警方控製下入院搶救。
7點50分,嫌疑人林凜的親屬林薇被帶回分局協助調查。
當夜,林薇在公安局接受問詢,因為她的身份到底是嫌疑人還是嫌疑人家屬尚未有定論,幾個辦案的警察對她的態度也不大好拿捏。沒人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她被帶到一個小房間,裏麵擺著一張桌子幾把折椅,牆上沒有掛什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語,也沒寫“禁止刑訊逼供”,看樣子應該不是審訊室。從晚上到半夜,前前後後來了幾撥人,反複問她相同的問題:
“林凜是你什麼人?”
“你認不認識何齊?”
“什麼時候,在哪裏認識的?”
“他跟你什麼關係?”
“胡凱呢?跟你什麼關係?”
“聽沒聽他們提過沈繼剛這個名字?”
……
林薇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壞了的發條玩具,機械地重複著那些答案。至於她為什麼會在這裏?警察為什麼要問她這些?所有問題背後又有著什麼樣的聯係?她不允許自己去想,但即使不想,卻也有著極壞的預感。
每隔一陣,她就問一遍:“我弟弟林凜在哪兒?他現在怎麼樣?”
警察們表情淡漠,並不回答。
就這樣,直至淩晨,最後一撥問話的人走了。又過了一會兒,一個女警走進來,在她麵前的桌子上放了一碗溫吞吞的方便麵。從午飯到現在十幾個鍾頭,她什麼都沒吃,水也不曾喝過一口,奇怪的是一點都不覺得餓。她坐在那裏沒動,女警也不強迫她吃,放下麵就準備走,不知是真的同情她,還是審訊策略,離開之前又轉回來,對她說:“你弟弟在區中心醫院,手術做完了,還沒醒。”
林薇迷茫地抬起頭,醫院?手術?她不懂。
“你知道什麼都說清楚了,就能出去看他了。”女警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的都說了。”林薇回答,喉嚨發出的聲音有點陌生,好像根本就不是自己的。
“你這又是何苦呢?”女警歎了口氣,“你弟弟未成年,而且根本不認識被害人,現在弄成這樣,是為了什麼?你顧著你男朋友,也得替他想想。”
許久,林薇才弄懂這話裏的意思,整個人卻還是麻木的,她很難接受這個現實,林凜出事是因為何齊。
女警等了一會兒,見她始終沒有反應,終於還是打開門走了,之後很久都沒有人再進來。問詢室裏沒窗,也沒掛鍾,她隻能大概估計著過去多少了時間。二十四個小時,她心裏想,他們可以留她二十四個小時,如果超過了,那麼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賴誌成是在半夜裏被一通電話叫起來的。過去的大半年裏,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多次,好在他年紀大了,睡得也不沉,並沒有覺得多痛苦。次數多了,再在靜夜裏聽到那一陣陣催魂的鈴聲,竟然連心慌的感覺都沒有了。
但這一次卻是兩樣的,電話那一頭不是何齊,也不像光善堂那幫小的管他叫“阿Sir”,反倒例行公事的喊了聲“賴先生”——是上海那邊的張律師,到底是職業素質,幾句話就把事情說清楚了。
賴誌成聽得坐起來,後來幹脆就下了床,開口道:“先把人保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