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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自己揭竿反抗的那個帝王終於死了,自己卻沒有一絲欣喜之情。很多時候,午夜夢回,慕容承總會想,自己當年散盡家財甚至牽連親族被斬首於市井之中反叛朝廷,到底對是不對,可是這麼多年,他始終沒有答案。若論功業,雲昭帝雖不若秦皇漢武那樣的賢聖之君,但曆年平叛,滌清匪夷,頒布詔令,減免賦稅,善待百姓,卻能算得上一個有成之主。但是這個國家卻並不是由一個心懷百姓的帝王所能掌控的,除了高高在上的天子,這個國家還有無數的官員,小吏,豪族,世家,每一個階層的存在便意味著身在最下層的黔首就要麵對多一層的盤剝壓榨,身為雍州的巨富,慕容承有財,那是自己辛辛苦苦用自己的才智努力在祖輩的基業上一點一滴地掙來的,隻是,這樣的巨富對於那些貪如饕餮的官員來說好比一顆搖錢的生財樹,隻要有所需要,必是尋著借口伸手要錢,每年的節敬,年敬,夏日的冰敬、瓜敬,冬日的炭敬,離任時的別敬,如此種種,隻要是少給一份或是出了一點紕漏,他年生意必是多加刁難,不過這還不是慕容承所最恨的,畢竟身為商人若是連這點的交際手腕都沒有的話,那還不如做個鄉野村夫。慕容承所恨的則是兩事,

其一是本與慕容承青梅竹馬,海誓山盟的海棠姑娘在嫁娶之時,花轎經過街巷的時候,為一京師高官的紈絝子弟看上,竟然硬生生地欲將海棠姑娘逼奸在花轎之內,海棠姑娘也是剛烈,一頭撞死在了木梁上,那官家弟子不僅將海棠姑娘裸屍於大街,更向慕容家訛詐了三萬兩銀子之後才施施然回轉京城,此為慕容承第一大恨,其二是慕容承的生母許氏在一次廟會途中無意間施舍了一些銀兩給乞丐,而這乞丐偏又是謀逆之人,最後被官府查實,雖然因為慕容家早做了打點,許氏安然無事,但年事已高的老人早已在牢獄之中受了驚嚇,沒過多久,便撒手而去,此為慕容承的第二恨。有此兩大恨,本來安安分分地生意人慕容承便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熊熊恨意,沒過幾年,慕容承便散了家財,舉兵造反。現在想來,慕容承其實並不是痛恨那個遠在朝歌的朝堂,而是恨這個弱肉強食,充滿著壓榨不公的世界,有多少人生活在奢靡的酒池肉林裏,便有多少人掙紮在生與死的修羅地獄中,那麼,不如把所有的所有都化作煙雲,讓所有的繁華都化作曆史的青煙一縷,曾經的慕容垂如此想。

看著案桌上堆積如山的軍情報告,慕容承在苦笑之後馬上投入到了案牘中去,既然自己選擇了這條路,那麼無論是寇也好,是王也罷,總得竭盡全力之後能會了然無憾,慕容承已有太多的憾事,所以不想再多一件。

天外明月寂寂,無聲地照耀著整個九州大地,夜更深了。

端坐於駿馬上的靖王龍闕默默地看著遠處正在廝殺的兵士,全無表情的模樣,即便麵對這樣的山匪流寇醴國的鐵騎早已勝券在握。

遠處的樹林中,麵對著一個個訓練有素的醴國兵士,慣於打家劫舍,散兵遊勇的流寇全無鬥誌,隻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慘死在雪亮的屠刀下,而自己的反抗顯得那樣的徒勞,三人一組的鋒矢陣,四人一組的玄武陣,乃至百人合圍的八卦陣,在梁州軍的揮師下有如神助,對著這些從未知道軍陣為何物的匪寇來說那簡直就是殺人如割草芥。

“將軍,我軍勝局已定,不知我軍將往何處?”同樣坐於馬上的軍中長史曲翼低聲問道。

一身戎甲的靖王龍闕一臉嚴肅,猶如千年冰雪,仿佛從未見過陽光。作為手下的兵士,所有人也都知道自己的將軍一直就是這樣一絲不苟的人,甚至軍中傳言,自龍闕帶兵之日起,就沒有兵士見龍闕真正笑過,不過這也是茶餘飯後的談資之言,不足為信。但即便是這樣一個不見笑顏的人,兵士們卻是極願意跟隨這樣的將軍,哪怕靖王所頒下的操練之法是出了名的嚴苛,甚至在操練中有好些人因為不堪重負而立斃軍中的,不過,隻有軍人才知道這樣如此地嚴酷才能在命如草芥的戰場上逃的性命,靖王所教與他們的便是這樣的保命殺敵之術。

“傳令虎賁,背嵬二營,明日拔寨,隨我去往霧雲城會盟九州諸侯。”龍闕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下令道。

“末將領命。”梁州軍虎賁營偏將郭霄依言傳令而去。而在他離去之際,卻聽得龍闕喃喃自語:“鶯飛草長,倒是個打獵時節。”一旁的長史曲翼則一直說著“待價而沽“四個字,卻不知何意了。

此際,占據徐州的納蘭子胥已派出了十萬人馬前往毗鄰翼州的霧雲城,領軍之人乃是徐州軍雁翎將軍納蘭秋水,軍中長史便是有傾國之貌的左懷紫嫣。

剛過了冬日,天地之間的生機也漸漸複蘇起來,泛著嫩綠顏色的草葉,開得豔豔燦爛的野花,化了冰汩汩而流的溪水,這一切都昭示著春意的昂然,當然,這樣的時節,最少不得便是剛滿世界亂竄的林間生靈,兔子,獐子,鹿麋,乃至剛睡了一季的棕熊,總能在山林間覓得他們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