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聲音,在世間,並不一定準確。然而,如果不在世間,又將如何奈何?
我承認,這是天意,來自上天的旨意,讓我再次遇見了她——野香。
十年回鄉,十年一遇,這一日,卻來了個兩遇。
如果說,前一遇是我的十年故土情,那麼,後一遇,就是那條狗帶給我和她的上帝的旨意。
天意不可違,承載了天意的“狗意”,仍然是天意,跟貴為天子的皇帝的聖旨一個樣,都是來自天國的指令。
白狗搖著尾巴,踏著木炭一樣的步伐,將我從白水河上的外婆橋,搖到了這片密不透風的青紗帳裏,神神秘秘。
我爺爺說過,一隻貓,或一隻狗,如果全身毛色烏黑如墨,唯有四爪潔白似雪,那就是傳說中的“烏雲蓋雪”,這樣的家庭,會有潑天的富貴,好運來了,門板都擋不住。
但這隻狗,全身毛發如雪,隻有四腳,烏黑如炭,難道是“白雪蓋炭”,與潑天的富貴反其道而行之?
我心神不寧,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這是我的家鄉,我必須知行合一,貢獻我作為知識分子的良心和力量。
我以為有一場悄悄的強奸,或一場恐怖的綁架,等待我去解救。雖然我手無縛雞之力,但我可以觀望,我可以叫人,報信。也許,是有人挖窖尋寶,我可以分一點銀元或金幣;有人偷偷偷情,我也可以得到一塊紅布,以消解這情景給我的衰氣。
鑽過一道漫長的沒有痕跡的葉子和根莖組成的甬道,我看到,青紗帳裏,高粱的脊梁挺拔賽過關公,高粱低垂的頭顱紅漲賽過張飛,氣氛全是濃烈。
我看見,這個四角的天空藍得晶瑩潔淨,宛如多年前看到過的鬆花江上一塊切割下來的寬達四五米的藍冰,厚,卻綿延數千米。然而,它那麼的輕盈,就像寒前兩天為我布置完成的婚房,淡藍色的紗幕掩映著粉紅色的新床。
野香坐在扳倒的高粱稈子和葉子上,汗水濕透了她的衣裳。
“野香,你……不是要為兒子裁衣裳嗎?”我的嗓音明顯帶有顫抖的波紋。
野香定定地盯著我,沒有說話。但她的被盛夏的陽光照射得幾乎透明的耳垂,卻在微微地抖動,像岩崖上倒掛著的蝙蝠的顫顫巍巍的羽翼。
“野香……”我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順手抓住身旁的高粱稈。
野香的目光直直地射過來,我躲避不及,倚坐在作為綠色圍牆的高粱上。我伸出雙手,卻抓不住什麼。我的目光,隻好遊離到白狗的身上,而白狗“哼”了一聲,擠進了茂密的高粱叢林,留給身後的我一屁股的鄙視,讓我無地自容。
“子溫,你說句老實話,如果——”野香的臉龐像緋紅的天空刮過一片烏雲,“如果當初我提出嫁給你,你……你願意娶我嗎?”
“如果……當初……”我很不自然地咽了一口口水。那個能歌善舞、天真活潑,宛如一團無風三尺浪的隨時在跳躍著的紅色火焰的野香又浮現在我的眼前。
我的雙腿不禁自然前屈,跪了下來。酣睡的高粱稈子在膝蓋兩旁翹了起來,甜蜜的汁液滲透進來,涼絲絲地粘在肌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