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雷惠妹已說了夫家。在和季文進好起來之前,逢到端午、重陽、過年,總有一個外麵寨子上的農家小夥,挑著禮品到雷家,那是依山鄉裏的風俗,少不了的“四個一”:一瓶酒,一把麵條,一盒糖果,一瓶醬油。禮品並不貴重,寓意卻頗有講究,謂之小夥到女方家取同意:如若女方繼續承認這層未婚關係,姑娘就會高高興興地和小夥子見上一麵,說不說話都沒關係,隻要姑娘把平時繡的襪墊,送給男方帶回去就行了。小夥子心頭也就明白,他已取到同意,這層關係可以繼續保持下去。如若姑娘借口不出來見個麵,也不送襪墊,小夥子沒取到同意,回到家中之後,就會派出媒人來女方家打聽,是不是情況有了變化,或者說姑娘想悔婚了?
這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桂山地區村寨上普遍的“舊中有新,新中帶舊”的婚俗。插隊多年,季文進都熟悉了。
關鍵是,雷惠妹和他相好之後,明明白白地給他唱了“好妹不把二夫貪”的情歌,那有點俏皮的古老山歌的旋律,季文進至今仍依稀記得:
好塊大田彎又彎,
這頭有水那頭幹。
好馬不配雙鞍子,
好妹不把二夫貪。
雷惠妹有這麼大的決心,季文進還怕啥子呢?
他認認真真地盤算過,在雷惠妹家的宅基地上,砌一前一後兩小間房子,作為他和山鄉妹子雷惠妹的新房,選青磚黑瓦,磚瓦房砌好之後,用石灰把兩間房子的牆壁,刷得雪白雪白的。平時一日三餐,都同雷惠妹娘家人搭夥過日子。勞動回來,做完家務,忙完自留地上的活,就和雷惠妹雙雙回到自家的小屋裏,其他地方管不著,這兩小間小屋,是他和雷惠妹的小天地,他要讓兩間屋子和上海家中的一樣,始終保持得幹幹淨淨的。
他真的沒想過要拋棄雷惠妹。
他哪裏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他的媽媽,親愛的媽媽會給他寫來這麼一封信呢。
在讀完母親書信的那一瞬間,季文進已經決定了,回去,回上海去!沒有矛盾,沒有遲疑,沒有抉擇的過程。他覺得也不需要抉擇。至於怎麼把這一變故告訴雷惠妹,他一時也想不出辦法來,隻是拖著。一邊拖一邊設想措詞。他覺得最難講出口的,是如何勸雷惠妹不要已經懷上的孩子。好在她剛懷上沒多久,村寨上的人哪個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