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隨雲微微抬頭張唇。
徐哲…………徐哲看不清楚。
徐哲招手喚道:“原莊主,勞駕拿起燭火,稍稍靠近一些。”說罷,徐哲單手捏起原隨雲的下巴,若有所思的左右打量了一番,才如哄弄稚童般,輕聲說道,“原少主,莫要覺得姿勢不雅,請再將嘴張的稍大一些,隨我念:啊——”
原隨雲:……啊。
事畢,徐哲滿意的將手洗淨,期間,他能感到,原隨雲的目光一直凝視在他的身上,連一絲掩飾都沒有。
……不對啊,隨雲巨巨明明看不見啊,但屋中隻有三人,這種注視感的方位,明顯不是原大莊主。
見徐哲拿起帕子擦淨手,原東園先一步問道:“徐小神醫,不知你……”
徐哲歉意一笑,道:“徐哲心中已有所慮,但還不敢斷定,請允我回屋,將先前醫者所記筆錄全部一閱,最遲明日下午,便將所知所得全部告訴莊主與少主,可否?”
原隨雲道:“當然可以,我帶徐神醫回屋可好?”
……不好!
徐哲驚訝道:“怎需原少主親自帶路,我……”
徐哲沒推辭完。
蓋因隨雲巨巨發話了。
原隨雲對其父笑道:“父親,徐神醫不過虛長我幾歲,相處片刻,隨雲自感與徐神醫頗有緣分,天色已晚,父親還請回屋歇息,隨雲定會將徐神醫安然送回屋內,再赴榻安眠。”
原東園摸須大笑,允了。
徐哲:……沒人問過我的意見嗎。
踏出內屋,果見天色深沉,明月高懸。
原隨雲在前,徐哲在後,兩人一路無話,直至靠近亭池之時,蟲蛙鳴叫之聲霍然愈響。
走至亭欄正中時,原隨雲的腳步停了。
徐哲及時駐足不動。
徐哲心道:隨雲巨巨這是又要繼續晚飯前的話題?
——你怕不怕我?
但是原隨雲沒有。
夜風冰冷,颯颯奏起。
原隨雲站於立柱一側,微微仰首。
月光皎潔,傾灑一地,映襯著原隨雲尚未長開的側臉,恍惚間,竟有一種仙童下凡的神聖高潔。
此人沉默片刻,微微一歎,輕聲道:“徐神醫,依你所見,我這雙眼睛,可否能治?”
其聲調平靜,悲哀無奈之意不言而溢。
……不見光明。
徐哲沉默良久,拱手道:“如今尚不好說,請原少主允我先行拜讀完前醫所記之物,再做答複。”
原隨雲轉身走至徐哲身前,拉起徐哲的手。
徐哲指尖一顫。
原隨雲麵色溫文,展顏一笑,道:“徐神醫無需擔憂,也無需安慰於我,徐神醫比隨雲年長幾歲,隨雲稱你一聲徐兄可好?”
原隨雲表現的如此溫和,親近交好之意不言而喻,徐哲心下反而更添不安猶豫。
可原隨雲如今不過九歲,九歲的時候,他在幹什麼?
………逃課玩泥巴。
不不不,咱不能把自己的作為和隨雲巨巨比。
將自己固有的見解,直接套在原隨雲身上,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如今的進展與徐哲所想的大有不同,最最沒料到的,便是原隨雲對他親近有加的態度。
徐哲迅速改變了他的計劃。
原隨雲的兩隻手,上下包住了徐哲的右手,徐哲便手腕一轉,以左手又覆上原隨雲的手背。
明知原隨雲是看不到他的,徐哲卻輕眨雙眼,眸中徒有一片敬佩堅定之意,無一絲憐憫同情。
他拍拍原隨雲稚嫩的小手,道:“原少主若是覺得徐神醫不夠親近,直接叫我徐哲或者阿哲都好………以及……”
徐哲欲言又止。
原隨雲適時的“恩”了一聲。
徐哲滿麵羞愧,道:“今日原少主帶領徐哲與莊主一起共食晚飯之時,問徐哲,我是不是怕你,那時我的所作所為……實在多有失禮。”
原隨雲領著徐哲,坐至一側憑欄,搖頭道:“無妨,隻是自從雙眼不能視物起,我便對他人的情緒極其敏感……”他的麵色有些黯然,回憶道,“讚譽之言多不勝數,其後卻皆跟著一句:可惜他看不到了,可惜那是個瞎子,可惜無爭山莊多半要隕落不起,可惜…………我見多了人們的憐憫、同情、可惜,倒是這懼怕之意——”
銀光之下,無光雙眸更顯黝黑,那漆黑眼眸定定鎖住徐哲的雙眼,原隨雲輕輕笑道:“——這懼怕之意,我還是頭次感到,不覺心生好奇,說來也是隨雲的動作太過隨意,倒是要對徐神醫——徐哲你道歉才是。”
說罷,又繼而笑道:“徐哲你直接喚我少主或是隨雲皆好,那你倒是說說,你是為何怕我?”
徐哲遲疑了好久,才搖頭道:“少主,我並非怕你,而是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