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後,眾人把文章收集起來,集成一本小集子,委托王羲之作序。王羲之當時已經微醉,也不推辭,提筆立馬寫了一篇序言。這篇因為編輯需要被定名為《蘭亭集序》的文章,一氣嗬成,初正楷後小草,莊中有變,變中有雅,令人賞心悅目,是書法和文章的雙重瑰寶。後人有愛事者,認真察看了帖子,發現王羲之在裏麵沒有寫兩個完全相同的“之”字。據說,王羲之事後對原稿不甚滿意,想重寫一份,超越原稿。他聚精會神認真重寫了幾份,感覺都不如醉酒的時候寫得好。索性,王羲之不寫了,就將寫於蘭亭的、帶有修改痕跡的原稿定為作品。
《蘭亭集序》之所以成為書法極品,一大原因是王羲之將書法提高到了一個新境界。之前人們是為了寫字而寫字,王羲之是為了欣賞而寫字,為了表達而寫字,為了內在的修養而寫字、練字、賞字。書法開始在王羲之的手中,從實務超脫成了藝術。這是王羲之的書法境界,也成為中國書法的入門認識。王羲之是琅琊王氏最優秀的書法家,卻不是唯一的書法家。官宦世家同時也是文化世家,家人文化素質高於常人。琅琊王氏的前輩王衍、王戎等人都是書法家。二人擅長草書,輕便沒有拘束,很符合玄學大家的氣質。之後,王敦、王導、王廙、王曠等王羲之的父輩也都寫了一手好字。與王家交往的謝家、庾家也出了多位書法大家,王羲之的嶽母郗夫人就是有“女中仙筆”美譽的大書法家。王羲之在這樣的環境中沾染了習書練字的風氣,更得益於大家族的雄厚物質基礎和優越生活,將書法從其他事情中獨立出來,當作一門藝術來對待。也隻有琅琊王氏這樣的門閥世家才能培養出新藝術門類的大師。
王羲之在書法的世界中越走越遠,後人用八個字形容他的作品:飄若浮雲,矯若驚龍。他的作品被後世奉為神品。如《蘭亭集序》的真跡,人們普遍相信被唐太宗帶入了墳墓,今人看到的都是摹刻本。
永和十一年(355年)初,厭倦了官場的王羲之棄官而去,在會稽金庭定居下來。晚年的他種地蓋院子,教導子弟書畫,也去河邊放鵝釣魚,悠然自得。
王羲之的身上完全沒有了父輩輾轉奔波、指點江山的氣度了。同樣褪去政治光芒和雄心的還有同輩的王胡之等人。王胡之是王廙的兒子,他們父子倆都是老莊之說的信徒。王胡之的經曆和王羲之近似,在山水優美的吳興當一個生活優裕的太守,心情很爽,不管朝廷怎麼調動他的職位,他就是在吳興太守任上賴著不走。朝廷拿這樣的“釘子戶”無計可施。王胡之和謝安的關係也不錯,兩人常有詩歌唱和。王胡之曾向謝安寫道:“巢由坦步,稷契王佐。太公奇拔,首陽空餓。各乘其道,兩無貳過。願弘玄契,廢疾高臥。”在他看來,功成名就的薑子牙也好,不食周粟餓死的伯夷、叔齊也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狀態,他王胡之的理想就是高臥山林,聽聽風聲,撫摩泉水。
琅琊王氏在王導、王敦一代人之後就看淡了呼風喚雨的權勢,家族第二代的多數人把注意力從政治上轉移走了,但是王家的聲望依然存在。東晉王朝建立在士族大家支持之上,製定了一整套保障世家大族利益的製度,王羲之這一代人不需要創業幹政就能保持權位。如果王家還像王導、王敦那樣掌權掌軍,反而會觸動清靜無為的東晉王朝的敏感神經。既然大環境不希望你在政治上有所作為,本也不願積極幹政的王羲之等人,得以從政壇轉身而去,醉情藝術與山水,又何樂而不為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