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未理會姬靈,轉身向反方向走去,姬靈仍不依不饒地跟在他後麵,不說話,似乎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一般。

實則荊屹遇到姬靈以後歇了回家的心思,他騎著馬聊作散心,從城東一直散到城北,天色漸晚,兩人拐入未點燈的小巷,巷外是東都最繁華的街道,燈火通明,玩鬧聲與酒水的香氣氤氳著喧嘩的夜。

他們一起進了這條混亂的巷子,荊屹完好無損地出來了,卻並未意識到姬靈沒有走出來。

等他想起自己身後不見了一個煩人的跟屁蟲,已聽到了姬靈死訊。

她死得很突然,悄無聲息,荊屹簡直不敢相信大姬最受寵的公主就這麼輕易而草率地死了。

死在途徑車駕的馬蹄之下,一命嗚呼。

巷子裏死了人,這消息迅速傳開,還未傳遍整個城,上陽行宮的乾封帝已知曉了這個消息。

大殿內,東都城的官員們整齊地跪坐著,宮妃們聚在一起,皇後娘娘不在,隻有任貴妃和皇帝一同主持大局。

她倒還有心思梳洗打扮一番,自從姬玄炎被發配邊關,任貴妃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對待餘下的子女都是一個態度——麵對姬靈的橫死,她心中甚至有些許快慰。

乾封帝聽到這個消息悲慟不已,仿佛一夜老了幾十歲,他立刻將誤踏姬靈的幾個百姓殺了,又紅著眼眶吩咐:“你們都在這裏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給朕查,十公主為何要獨身進入那條小巷!”

姬靈生性頑劣任性,宮中奴仆沒有一個知道她去了哪兒,唯有兩個貼身宮婢說,公主最近一直記掛著江大人,也許私自出宮是為了探望宰相。

江宿柳一下成了眾矢之的。

乾封帝心知江宿柳是最不可能陷害姬靈的人,但又無法接受自己最愛的小女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便傳喚江宿柳親自前來覲見,整座大殿的人陪著他守在屍體旁跪了兩個時辰,跪到入夜。

而江宿柳入宮前,見的最後一個人便是在上陽宮外躊躇害怕的荊屹。

天漸漸黑了。

淨蒼望著院中的滴漏,想起此時約莫已錯過了江宿柳和姬焐約定的時間,他的神情有些凝重,返身回屋取出自己的藥箱,向殿前走去。

“陛下,這是小僧自入宮以來抄寫的經文,本是為了替陛下祈福,今日小僧便全部獻出來,以安息公主的魂靈。”

淨蒼不卑不亢的聲音喚醒了有些魔怔的乾封帝,他抬起那張老淚縱橫的臉:“大師……大師也覺得靈兒是冤死的嗎?”

“死因不公不瞑目者,是為冤魂,”淨蒼淡淡地說,“唯今之計,陛下應當早些為公主斂葬,由小僧日夜誦經為其超度才是,陛下還是將公主入殮吧。”

乾封帝頷首,從小女兒的屍體旁站起來:“

() 好,在此之前,朕有些事想托付江愛卿。”

江宿柳微微欠身:“陛下請講。”

“靈兒今日出宮,雖是橫死,但與愛卿不無關係,”乾封帝麵容陰鬱,“她心慕愛卿許久,此事江愛卿應當也心知肚明才是。”

江宿柳隻得說:“承蒙公主厚愛,臣自當感激不盡。”

“朕想在靈兒入殮前,為她完成她一直想達成的心願,”乾封帝道,“江愛卿,你們不日便成婚吧。”

一旁的宮妃們聽到這個消息皆大驚失色,任貴妃望著底下一群瑟瑟發抖的仆從與官員,心頭一震,開口道:“陛下,靈兒是您最喜歡的女兒,婚姻之事怎能如此草率?再者,江大人家中還有兩名妾室,年歲又大了,怕是配不上靈兒的身份。”

此言一出,淨蒼心中微沉。

乾封帝立即怒駁道:“江愛卿不配,那滿朝文武誰能配得上?愛卿既是狀元,又位居宰相,尚公主有何尚不得?江愛卿,你說是不是?”

任貴妃勾唇笑了笑,居高臨下望著跪在下方的江宿柳。

“陛下所言極是,”江宿柳一頓,“隻是貴妃娘娘亦言之有理,臣家中已有妾室,如此便配不上駙馬,更何況臣身居朝中要職,公務纏身,此事難兩全。”

“兩個妾回去放了,便不是什麼要緊事,既然是朕當初賞你的,朕也能收回,”乾封帝冷道,“至於公務,眼下與公主成婚就是愛卿最後一道公務,朕要你給她殉葬,來人,擬旨!”

後麵發生的事,與荊屹在姬焐府上所講分毫不差。

眾人聽了,表情有些肅穆,這聽上去太棘手了,更何況據荊屹所說,殿前許多人都為江宿柳求過情,乾封帝誰都信不過,便將人暫時交給姬長燃看押。

“現在有兩個人質在姬長燃手中,”齊逾舟道,“我們要馬上行動了,江宿柳一死,就隻有那個和尚與我們裏應外合,行事更加艱難。”

荊屹取出自己身上的令牌和玉佩,連同戒指等飾物一道塞進姬焐手中:“殿下,這些都是我的信物,拿去可以調換荊家兵馬,求殿下與我合作。”

“你知道和孤合作是什麼意思嗎?”姬焐望著他,“將兵馬予孤,便是要助東宮造反,謀權篡位,荊家世代忠良,你視叛臣賊子如草芥,現在竟然為了江宿柳要與皇帝作對,為什麼?”

荊屹默了默,道:“我效忠的是皇權和子民,不是濫殺臣子的皇帝。”

姬焐將那些令牌送還到他手裏:“你想救人,孤給你這個機會,但在此之前,孤要見到沈雪楓。”

荊屹怔住:“沈、沈雪楓?他現在在何處?”

“……”

上陽行宮內。

姬長燃得了皇帝的禦令,不僅派了自己的人馬守衛行宮,還調來城中大半兵力層層加碼,一有風吹草動,當即射殺。

姬焐的鐵殺騎早已夜探數次,但偌大的行宮院落無數,想尋出一處隱秘的機關又談何容易。

“在門外守著,房頂也給我看好了,不許任

何人進出。”

姬長燃吩咐完,揮著扇子進了寢室,他將扇墜上的玉玨放到床榻邊的缺口旁,地麵才現出一道極不起眼的密道。

這個機關乃是他買通提供築材的商號後,量身為自己定做的,就算真有人發現了也決計打不開,唯一破解之法便是他手中這把折扇。

姬長燃懶洋洋地扇著風進了地下。

自江宿柳與長公主往來甚密後,便再不得乾封帝信任,他手上又掌握著這麼多皇家秘辛,不論怎麼想下場都隻有一個死字,與公主冥婚,說到底也不過是皇帝想借刀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