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燾去世後,劉仁靜成了十三位中共一大參加者中的唯一健在者。
1978年,他回到北京新街口外大街的舊宅,彼時,他已經七十六歲了。
搞黨史研究的同誌找上門來,讓他談中共一大,談那個大浪淘沙的大革命年代。慚愧啊,談話結束時,劉仁靜總不忘懺悔,且麵帶虔誠。
1983年5月,湖北老家來人了,應城縣黨史辦的同誌來采訪劉仁靜。劉仁靜雙手抱拳作揖,慚愧!慚愧,老夫有負家鄉父老。
可是偏偏英雄出少年,曆史猶在昨天。十七歲的少年衝進曹宅,痛打章宗祥,火燒趙家樓,何等英雄!鄧中夏講話時,他甚至備以利刃自刎,以血醒國人。十九歲被選為中共一大代表,那時隻代表全國五十多名黨員,而今已曆時十九屆了,黨員九千萬眾。
真的是毀亦少年盛名嗎?第一次跟著陳獨秀參加共產國際第四次大會,三個人的代表團,王荷波是工人,而他身兼團員、秘書和翻譯。因為英語好,他代表陳獨秀,亦代表中國共產黨作大會發言,二十歲的年華,可謂風頭出盡,也是他生命樂章中的一個高潮。於是,有一雙眼睛,戴著金絲邊眼鏡的托洛茨基的眼神,在注視著他,這為他命運的一波三折埋下了伏筆。然而,當時他最早想讓其看到這一幕的人,是他蟄伏在北京城裏的新媳婦史蓮仙(史靜儀)。他們的結合是父母之約,世家之親。1922年夏天,她受不了父親新娶,被繼母虐待,離家出走,千裏赴京尋未婚夫,兩個人遂租屋一起生活了。陳獨秀要從莫斯科返京了,劉仁靜說想在這裏學俄語,再看看俄國的變化,恰好又能參加少共國際三大。陳獨秀說好事情啊,他不假思索,一口便答應了。劉仁靜又在俄鄉逗留了半年,才回到國內。與妻子重聚沒有幾天,劉仁靜又去廣州列席中共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1923年秋天,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二大在南京召開,他被選為團中央的書記,又稱委員長。當時入選團中央的都是百年中國曆史天空中星光燦爛的人物,如林育南(張浩)、惲代英、賀昌、任弼時等。可後來,他以團中央書記的名義發文,文中強調了個人的作用,結果上海團委書記施存統指出了他的錯誤,說他顛倒了個人和組織的關係。劉仁靜被迫收回了文件,然後負氣而去,回北京辦雜誌去了。這期間,他的妻子在孕育著一場婚變,愛上了別人。
二度俄國之行,在那條沒有航標的伏爾加河上,劉仁靜命運之舟的航程被徹底改變了。他就讀於莫斯科列寧學院英文係,這期間,俄國發生了一件大事情,那就是1927年蘇聯舉行十月革命十周年大慶,遊行隊伍經過主席台時,托派群眾打出了“反對斯大林,擁護托洛茨基”“公布列寧遺囑”等標語。劉仁靜在觀禮人群中,目睹了這一切。11月14日,托洛茨基和季諾維也夫被開除出黨。12月,聯共(布)第十五次代表大會批準了中央的決定。
命運總是穿過曆史山野,延展成一條沉浮的曲線。劉仁靜在莫斯科目睹了這一切後,從情感上他已經向托洛茨基派靠攏了。學習期滿,他不申請走西伯利亞,而是繞道歐洲回國,從莫斯科,經柏林、波蘭,轉至羅馬尼亞康斯坦察,然後換船到達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像朝聖一樣直奔托洛茨基居住的普靈西波島。托洛茨基對這位不期而遇的中國信徒頗感意外。此後的十幾天,托氏先是主動約中國劉上午去談,後來甚至是晝夜不分。談話結束時,托洛茨基將他的談話整理為《中國政治狀況和布爾什維克、列寧派(反對派)的任務》提綱打印稿,交給了劉仁靜。劉仁靜如獲至寶,帶回了中國。後來,劉仁靜檢討自己的這段經曆,認為是“平生最大的錯誤”。
1929年8月,劉仁靜回到上海,他用規定的暗號在報紙上登出廣告,向黨報告自己回到了祖國。黨派惲代英與他聯係。麵對當年摯友,他毫不隱瞞自己的托派觀點,而惲代英作為黨的代表和老朋友,隻好要求劉仁靜寫出自己的意見供黨參考。可是劉隻字未寫,繼而與國內的四個托派組織取得聯係,因為見過托洛茨基,他儼然以中國托派傳人自居,甚至對陳獨秀等也指手畫腳。但這四個組織都不買他的賬。於是,他自己拉了一個山頭——“十月派”,又被這個山頭除名。後來,他遵托氏之命,與陳獨秀等人組織的“無產者社”聯係,試圖參加此派,又被陳獨秀拒絕,最後隻好自己一個人辦了一個雜誌《明天》。
因為追隨托洛茨基,劉仁靜成了一隻孤鴻。1930年,他與醫生陸慎之結婚,後來舉家搬往北平,為外國人伊羅生做翻譯,協助他完成了《中國革命的悲劇》。將所有的事情辦妥後,他帶著夫人和孩子準備回應城,豈料,還未到北平前門火車站,就被北平憲兵三團逮捕了,押送到了南京。托洛茨基得此消息,通過托派弟子、美國人格拉斯(李福仁),用重禮買通了憲兵三團,輕判劉仁靜兩年半刑罰,押送蘇州反省院執行。其妻陸慎之帶著一雙兒女回到應城,做小學教員維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