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短短的兩刻鍾,墨龍便聚散了數十次,等到無形的鋒刃再次斬斷魔龍時,這一場爭鋒相對的戰鬥終於有了暫時的停歇,繆宣重新在城牆上凝聚出身形,還未站穩便先吐了幾口血。
這副身體確實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在碾壓局裏還能占據上風,可一旦遇上勢均力敵的對手,就會立刻暴露出主人的虛弱。
陰影確實能夠免疫大部分傷害,但影子被命中的次數並不少,再加上繆宣本就糟糕的底子……他的血條,隻剩下三分之一了。
衛景桓同樣落在城頭,他的狀態看起來要好多了,但也臉色沉重:“原來如此,你已經身負頑疾,你支撐不了多久了吧!”
繆宣擦去嘴邊的血漬,抬起頭又笑了:“也許?但請放心,我還不至於在戰鬥中因此而倒下。”
衛景桓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難怪你願意來和我決一死戰,你早就在等待著這一刻了吧……比起虛弱地死在床榻上,你更願意轟轟烈烈地折在沙場中。”
而且還能為靼人做出最後的貢獻
衛景桓用的是非常肯定的語氣,到了最後甚至還帶上了一點譏誚,繆宣沒有否認,隻是歎了口氣。
不得不說,衛景桓的猜測確實合情合理,繆宣相信在他離開這個世界後,他的大侄子們也會這麼猜,而這也正是他想要引導的結果……
他總是在不停地經曆各種各樣的生離死別,而他所能做的竟然隻有給自己的告別準備一個合理的原因。
繆宣抖了抖槍,再次迎了上去,但這一回他並沒有再遁入陰影,而是十分直接地槍鋒橫掃,衛景桓竟然也沒有用皇天回敬,而是豎起長劍,以劍招會敵。
無形長劍保留著無法阻擋的特點,繆宣隻能一直閃避鋒芒,這讓他無法發揮出影槍的優勢,但繆宣在體術上的經驗和機巧遠勝過衛景桓,因此即便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上,在最危險的短兵相接中,繆宣仍舊毫發無傷。
倒不如說……衛景桓的速度,在越變越慢。
以繆宣的視角來看,衛景桓的狀態欄裏正明晃晃地掛著一個【侵蝕】,這個負麵效果並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由繆宣疊上去的——早在天地峰巒攔截黑龍時,繆宣就數十次接近衛景桓,雖然每一次都沒能成功襲殺,但潰散的陰影早就纏在了他的身上,接連不斷地累積出恐怖的效果。
【侵蝕】是一種相當特殊的效果,它並不像【中毒】或者【流血】,無法給目標帶來持續性的損失,但它卻能極大地削弱目標的防禦能力,讓一個小小的傷口都能帶來暴擊傷害。
換句話說,這個狀態下的衛景桓,經不起繆宣的任何傷害,他甚至一個錯誤都不能犯,否則就要支付其百倍的代價。
但想要在繆宣的麵前不犯錯?
這是不可能的事。
而更加殘酷的是,在被陰影侵蝕的狀態下,衛景桓將難以動用天恩,倒不是他喪失了這份能力,隻是他一旦嚐試著操縱無形利刃,自己的身軀中也將回蕩千刀萬剮般的痛楚。
就算衛景桓繼續維持他最好、一直滯留在空中的狀態,繆宣都有辦法把他打下來,更何況是這樣的慘烈境況?
繆宣在之前那一次次的進攻中,除了最初的試探之外,就是在疊狀態的同時削弱目標的銳意——不論是這一次的建模也好,還是天恩“夢魘”也罷,在暗殺上實在是太有優勢了。
很快的,衛景桓的身上就出現了多出破潰,陰影的侵蝕無處不在,雖然這些傷口看著並不起眼,但合起來卻帶來了巨額的傷害,在這種情況下,衛景桓將難以再駕馭【皇天】,不僅如此,侵蝕還會直接帶來生理上的痛苦,就算不動用天恩,此刻的衛景桓也一定如墜冰窟、渾身麻木——ggdown8.org
繆宣很清楚這個狀態,因為他自己就在陰影中屢次體驗過。
但衛景桓的表情卻絲毫沒有動搖,他看起來仍舊成竹在胸,似乎仍處於巔峰狀態,假如不是稍顯遲滯的動作泄露了他真正的情況,繆宣都要以為自己看到的【侵蝕】是假的。
正是如此,繆宣也越發地佩服這個對手,衛景桓掌握著這個世界數一數二的力量,但卻並沒有因此而為自己獲得什麼利益,恰恰相反,他倒是反了過來,為了信念而踏上了一條注定的末路,最終徹底奉獻出自己的性命。
兩人的纏鬥越來越危險,廝殺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終局就在眼前,偏偏就在此時,城樓之下,遙遙地響起了戰鼓轟鳴-
靼人要攻城了!
衛景桓心神劇震,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沒有【皇天】駐守的城牆是頂不住強敵進攻的,假如他不能在靼人的先鋒抵達前結束這場勢均力敵的廝殺、再迅速投入城防之中,這一次的杭京一定守不住。
城牆之下是兩軍列陣,城牆之上是巔峰廝殺,而一旦心有顧忌,衛景桓的進攻頓時就束手束腳了起來。
而與此相對的,繆宣知道衛景桓應當無法再駕馭天恩浮空,便也完全放棄了遁入陰影暗殺,他心無旁騖地正麵進攻,越打越順,自進入這個世界後,少有地體驗到了棋逢對手的暢快,甚至有了些許酣暢淋漓的感受。
高手過招,一點失誤也差不得了,衛景桓本以為自己會因為這一點差池而被捉住破綻,卻不想他的對手並沒有再遁入陰影中,他們之間的廝殺似乎也不如一開始那般狠戾,反而要多了那麼些點到為止的意味……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霍埃蘭勒篤定了這一局的勝負,所以手下留情起來?還是說因為靼人的援軍近在咫尺,所以從暗殺轉為拖纏?或者這位靼人大祭司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再也無法遁入陰影?
“咚!咚!咚!……”
衛景桓正心緒紛亂,突然就聽到了城牆之上的戰鼓隆隆,頓時心神一定,雜念也掃蕩一空!
霍埃蘭勒是重傷難愈也好,手下留情也罷,這些都和他沒有關係,他隻需要投入這一場戰鬥,盡快擊殺勢均力敵的強敵。
無形的利刃再次被催動,幾乎是奇跡一般的,衛景桓的手中穩穩地握住了皇天的權柄,他的麵容也因為痛苦而有一瞬間的扭曲,無數看不見的百丈鋒刃從天而降,籠罩在天地之間,讓飛雪再次凝固!
這天罰一般出乎意料的殺招,直奔著繆宣而去,繆宣在短暫的震驚後也不閃不避,隻時隨著向前的突進,有濃稠厚重的影河從雪地下流淌而出,裹挾在他的身上——
已經到了拚死一搏的時候,不論是劇痛纏身的衛景桓,還是沉屙難愈的繆宣,都徹底放棄了防禦,完完全全地釋放出了全然的力量,白山與黑龍又一次在杭京的天空中重現了,但這一回的規模竟比最開始時更加驚人!
先是一聲春雷般的炸響,緊接著,漫天的冰雪山巒一同崩潰,無形的風壓以杭京的城樓為中心,把風雪一起糅雜又拋散,天穹上的雲層都因此而受到了擠壓,轟然散開,乍現出一輪堂煌的烈日!
曜日光輝下,澆築了冰水的城樓顯得越發晶瑩剔透,好似籠罩著一層光暈,在無邊無際的暴雪陰風中是如此璀璨而耀眼,以至於迫在眉睫的攻城戰都為止暫停。
城樓之上,冰雪折射著無窮的光暈,讓這塊小小的平台上再無陰影,繆宣落地後隻能踩在足有小腿厚的雪地中,他猛地後退數步,扶著身邊冰冷的城牆才勉強站定。
影槍已經徹底消散了,他的藍條也見了底,隻剩下最後一抹血槽……宣告了他在決戰中取得的勝利。
城樓之上的不遠處,衛景桓狼狽地躺倒在雪地中,銀色的鎧甲多處脫裂,鮮紅的血液不住湧出,熱氣嗬化了積雪,血水交融,汩汩淌在素白的地麵上。
最後一擊到底是繆宣勝了,所以他還能站住,而衛景桓卻徹底地倒下。
繆宣闔了闔眼,胸膛裏湧起一股澀意,他捂著嘴唇又咳嗽了幾聲,血腥味嗆得他頭疼,而就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衛景桓的血條又往下滑了一截,這預兆著他即將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