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他營帳裏的軍醫和士兵相對而坐,端來的湯藥熱了一回又一回,去接應刀雨的人馬也在回程中,卻還不見謝衡之蘇醒。
直至晌午,床上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軍醫立刻走過去,躬身查看謝衡之的情況。
“大人,您現在感覺怎麼樣?”
許久,軍醫才等到謝衡之的回答。
“我睡了多久?”
他的聲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軍醫一邊替他擦著額頭的冷汗,一邊回答:“這會兒是晌午,你昨晚睡下的。”
謝衡之聞言,試圖坐起來。
軍醫連忙道:“大人,您先別急著起來。”
謝衡之現在的力氣確實也不足以支撐他坐起來。
重新躺回去後,他閉眼緩了許久,感覺到後背的衣衫濕了一大片,問道:“林將軍呢?還有利春和刀雨,他們如何?”
軍醫一一答了他們的情況,又說道:“湯藥已經放涼了,剛剛讓人去重新煎煮了,大人您要先吃點東西嗎?”
謝衡之重新閉上眼,很輕地“嗯”了聲,軍醫立刻親自去準備,順便看看湯藥的情況。
走出兩步,他突然想到什麼,回頭道:“大人,今日岐黃堂的人來過,給您送了些藥材過來。”
“岐黃堂?”
謝衡之忽然睜開了眼,“男的女的?”
“似乎是個女子。”
軍醫剛說完,就見謝衡之掀開被褥下了床。
他雙腳站地的時候明顯有些站不穩,但緩了片刻,他便撈起一件外衫大步往外走去。
“大人!大人!是一個多時辰前來的,這會兒肯定已經——”
話音落下,謝衡之已經掀開營帳門簾,望向北營東門。
正午時分雖然是日頭最大的時候,但赤丘一旦入了秋,白天的風也凜凜刺骨。
營前荒地杳無人煙,風沙漫漫,唯獨一抹淡青色的身影格外顯眼。
亦泠就在守衛的眼皮子底下站著,被風吹得身形佝僂,環著雙臂渾身微顫,隻能靠著跺腳來取暖。
回過頭的瞬間,看見營帳門口站著的身影,她的目光頓住,連同動作都僵在了原地。
十幾丈的距離,她並不能看清謝衡之的麵容。
隻見他迎著風沙朝她走來,步子越來越快,亦泠心口猛跳了起來,卻不知自己該進還是該退。
直到謝衡之站在了她麵前。
營帳外的風呼呼吹著,薄衫貼著他消瘦的身體。
亦泠的目光從他的臉上一點點挪到他的胸口,看見了因昏睡而滲出的冷汗痕跡。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亦泠再抬起眼時,看見他蒼白的臉色,呼吸也紊亂了起來。
而謝衡之垂眼看著她,胸膛
的起伏很明顯,氣息聲也格外重。
這時,追出來的軍醫急匆匆喊道:“大人,您不可就這麼待在外麵,您得回去休息!”
隨著他的聲音傳來,亦泠看見謝衡之的臉色越發蒼白了。
可是他的雙眼卻緊緊盯著她,眸光顫動,仿佛在極力地強撐。
亦泠想張口說話,可是她的嗓子好像被風沙封住,十分幹澀,不知該說什麼,也說不出口。
藥已經送來了,人也看見了。
雖然他看著還是很虛弱,可是有這麼多人守衛,還有寸步不離的軍醫,似乎都比她有用。
於是亦泠一點點地收回了目光。
“我給你送了些天山雪蓮,他們已經拿進去了。”她頓了頓,聲音越來越低,“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謝衡之依然沒有說話,但是亦泠每說一個字,他眼裏的凝光就消散一分。
亦泠終究還是轉過了身。
但她依然能感覺到謝衡之落在她背影上的目光。
可是她剛走出幾步,就聽見了身後軍醫的驚呼。
-
營帳內生起了炭火,雖然有些悶,但足夠暖和。
軍醫給謝衡之紮了針,雖然沒能讓他轉醒,但脈搏好歹是穩住了。
於是又轉頭去看案桌上的湯藥和清粥。
原本以為謝衡之終於清醒過來,能吃飯和喝藥,這身子才能恢複。
誰知來了這麼一遭,人又倒下了,他們又得枯等。
把涼透的湯藥和清粥端出去之前,軍醫回頭看了眼守在床邊的亦泠。
自從進來後,她就坐在那裏沒有挪動過。
軍醫從未見過她,隻聽旁人說她似乎是岐黃堂的人。
一個是赤丘藥材皮革鋪子的人,一個是上京來的高官,分明該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
可是回想方才東門一幕,她和謝衡之什麼都沒說,軍醫卻能看出他們一人關係匪淺。
於是他沒有多問,隻是默不作聲地端著托盤走了出去。
營帳外時時有腳步聲響起,偶爾有人掀開門簾一縫看裏頭的情況。
亦泠渾然不知,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守在謝衡之床邊。
他的臉色依然沒有血色。
因這兩年的消瘦,麵容輪廓越發淩厲。
亦泠看一眼,心裏就會顫動許久。
終於,床上的人似乎動了動。
亦泠立刻站了起來,俯身過去。
“你醒了?”
謝衡之沒有任何反應,連呼吸都平靜得好像要消失。
亦泠凝神看了許久,確定他並沒有蘇醒後,懸起來的心又一點點墜了下去。
她的氣息也沉了下來。
垂眼,卻看見他的手露了出來。
在營帳的燈光下,他的手看起來格外蒼白。
本就細長的手指因為這兩年的消瘦,骨節也突出了許多。
亦泠心口像被什麼東西壓著,連呼吸也變得小心翼翼。
她緩緩伸手,打算將他的手放回被褥裏去。
可是亦泠的指尖剛剛觸到他的手掌,便被他緊緊反握住。
亦泠渾身一僵,抬起眼,卻見謝衡之依然緊閉著雙眼,毫無蘇醒的征兆。
唯獨他的手,緊握著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