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雪塵如浪潮一般湧近,倏然一下便停了下來。天地間的陣陣輕震也一瞬間便停止了。雪塵漸漸散盡,一隊隊鎧甲鮮明、刀槍鋥亮的大明騎兵已來到李昖、祖承訓、柳成龍等人麵前,如同樹林一般森然而立。那高高飄揚的“明”字大旗,更顯出了一派逼人的威武雄壯之氣。
李昖、柳成龍、李溢、權栗等人不禁屏住了呼吸,竟有些戰栗而不敢仰視。
李如鬆出師平倭
大明萬曆二十年(1592)十一月八日,朱翊鈞親率文武百官來到北京城德勝門為征倭大軍啟程赴朝餞行。
這是朱翊鈞自登基以來第一次為朝廷大軍出外遠征而親臨送行,這種尊崇之極的待遇連當年威震薊門的大元帥戚繼光都不曾享受過。征倭大軍的統領提督薊、遼、保定、山東軍務,充防海禦倭總兵官李如鬆,與備倭經略使宋應昌自然是感激涕零,連連拜謝,並咬破手指當著文武大臣的麵,雙雙寫下了“不破倭虜誓不還”的血書軍令狀。
午時已過,征倭大軍早就先行開拔而去。李如鬆和宋應昌出得京城,策馬奔出十餘丈遠,不禁又回頭眺望。畢竟是奔赴朝鮮遠征倭虜,沙場之事吉凶難測,今天每一位衝鋒陷陣的將領都不一定會看到明天的太陽。李如鬆雖然身經百戰,但他每次都身先士卒,毫不例外。他回首眺望著北京城,目光中有些淡淡的感傷,更多的卻是鐵鑄一般的堅毅。北京城,這座大明帝國的心髒,被正午的太陽罩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輝,深沉地回應著這位即將踏上征程的平倭大提督的凝望。
而回望城頭之上,李如鬆看到了登上城樓高台正目送著自己離去的皇上朱翊鈞,看到了簇擁在他身後的文武群臣,也看到了父親李成梁站在城樓那寂寞的一角深深地注視著他。他們都顯得那麼肅穆鄭重,那麼不苟言笑,都在用最沉默的態度向他送行。
到了最後,他竟然依稀見到朱翊鈞猛地向他揮了揮手!就在這揮手之間,朱翊鈞仿佛把所有的囑托、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支持都無比殷切地賜給了在城下回望的李如鬆——似乎李如鬆的駿馬奔馳縱橫到哪裏,他和他這座北京城就作為李如鬆無比堅實的後盾一路推進到哪裏!
李如鬆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這一切,他也不管城頭上麵的人們看沒看到,隻是向著他們遠遠地、重重地點了點頭,便一勒韁繩,走馬向前飛馳而去,把北京城留在了自己的記憶深處。
飛奔了很久很久,李如鬆才回過頭來,雄偉的北京城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他眨了眨眼睛,靜靜地把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忍了回去——然後駐馬而立,陷入沉思。
“李提督……”宋應昌在他身邊,不禁喚了一聲,欲言又止。李如鬆聞聲轉過頭來,看了看他有些躊躇的表情,淡淡地笑著應了一下,卻不好向他主動問話。
宋應昌也回首遙望南方,慢慢吟了一句抗倭名將戚繼光的詩句:“‘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李提督,咱們肩上的責任重大啊!”
聽著他的話,李如鬆心頭不禁微微一動,在和這位文官出身的宋經略近兩個月的交往中,他已感到了宋應昌和其他許多墨守成規的俗吏不同,一則是他做事任勞任怨、勤勤懇懇,二則是他待人接物識大體、顧大局。李如鬆對朱翊鈞給自己配的這位得力助手,還是感到十分滿意的。
果然,宋應昌沒把話悶在肚子裏,終於十分坦誠地問:“對了,宋某聽說李提督將自己這次寧夏平亂之役所獲的全部賞賜都捐給了國庫,充作了此番東征倭虜的軍餉——請問李提督,可有此事?”
“這有什麼?”李如鬆淡淡地答了一句,自顧自驅馬前行,“如今征倭軍餉這般緊缺,李某身為大明臣子,理應傾囊相助嘛……”
“宋某還曾聽說,趙閣老和石尚書為了節約征倭軍餉,曾向皇上建議暫緩頒賞寧夏之役中的有功將士……”宋應昌微蹙眉頭道,“他們竟想待到此番東征結束之後再一並獎賞……”
“這個‘餿主意’,李某和呂坤侍郎已經當著趙閣老和石尚書的麵駁回去了,”一提到這事,李如鬆頓時忍不住動了怒氣,“依李某之見,朝廷對凡是征戰有功的將士,本應當是該賞則賞、立竿見影。宋大人,你想,弟兄們浴血奮戰、出生入死,圖的是什麼?圖的就是名利雙收——獲名,可以光宗耀祖;獲利,可以封妻蔭子。寧夏之役既畢,國庫再緊缺,也要勒緊腰帶掏錢出來頒賞諸位將士!否則,讓你我帶著這數萬心懷不平、怨氣滿腹的將士們如何在朝鮮戰場上再接再厲、再立新功?——李某自己的賞銀可以全部都捐給國庫,寧夏之役立功將士們的賞銀卻是一文也不能少!少了一文錢,士氣就會衰掉,人心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