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康二年的冬天,寒冷異常。剛過十月,天就忽然變冷,一夜西北風咆哮之後,不知京郊搭起的善堂粥棚被吹壞了多少,原本寄居在此,孤獨無依的老人和幼兒還沒有被轉移到另一處安全的庇護之所,天就忽然變陰,狂風席卷烏雲占領天空,還沒到午時,大片大片的雪花就灑落人間。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穿上貂裘,捧著手爐,養尊處優的後宅小姐公子們賞雪吟詩之時,從不會分出一絲心神想一想,這場突如其來讓她們雀躍的大雪,會讓多少貧民寒士無家可歸,以至於凍死路邊。
京城東區,向來是權貴豪門聚集之所,這裏從來看不到一點貧窮哀嚎的淒涼景象。天子賞賜的過冬之物,一早便由宮人送到各世族勳貴家中。雖然各家各戶並不依靠這一點米麵炭棉過冬,但畢竟是天子的賞賜,證明了自家的權勢地位。
寧國府,榮國府,自然都接到了賞賜。賈家一姓兩公,曾經也算是盛寵無雙。雖說後代子孫沒有前代的榮光,但在京中,仍然是一等的人家。京中百姓仍然津津樂道,當年的賈家兄弟如何追隨帝君,浴血奮戰,更有一等奇聞異事:昔年天下初定,寧,榮兩位國公爺尚未分家之時,也是某個大雪的日子,□□皇帝處理完政事之後,輕車簡從,隻帶著兩三宮人便出宮,到賈家做客。君臣同飲美酒,興盡而歸。雖不知其真假,但君臣情分可見一斑。
寧國府人口簡單,一脈單傳已有五代。前三代國公爺已不可考,第四代襲爵的賈敬,因癡迷於修仙煉丹之道,便早早把爵位和族長之位傳給獨子賈珍,自己往道館中住。隻可惜了賈珍之妹惜春,雖有兄嫂看護,但到底養成了一付孤僻冷清的性子。榮國府老太君憐惜其年幼,便命賈珍將其送到榮國府,自己看護撫養。賈珍又有一子,單名一個蓉字,是賈家第六代中的長孫,深的賈珍溺愛。雖已十五,但並沒有進學,反而因著賈珍的不忍管教,而染上一身紈絝習性。
相比之下,榮國府倒子孫昌盛。榮國府老國公夫人已經年過七十,依然健在,被太上皇親封為老太君。有兩子四女。長子賈赦襲爵,次子賈政在工部任職。嫡女賈敏嫁到了揚州林家。林家也是列侯之家,襲爵四代,第五代獨子林海科舉出身,被上皇親自點為探花,官運亨達自不必說,如今已經被點為了江南鹽政。其餘庶出三女,平日與榮國府並無多少來往,且已經相繼去世。
寧,榮兩家雖然久居京城,但祖上,卻是在江南金陵,本為金陵的鄉紳大戶。金陵乃是古都,金粉之地,風流之鄉,雖然曆經戰亂之苦,但也人才輩出,到了本朝,金陵有四大家族:賈史王薛。四家互有姻親,同氣連根。
同樣,王家也收到了宮中的賞賜。王家祖上被封縣伯,之後在南邊沿海主持造船,通商之事,直到二十年前,海禁之後,王家才回京城。現在王家的當家人乃是王子騰,如今已經做到了京營節度使的位置。
王子騰如今已經四十有三,正是年富力壯之時,為人最為圓滑,精通為官之道,乃是登基才不到三年的嘉康帝麵前的紅人,同時也深的太上皇惠文皇帝器重。其妻歐氏乃是南方大族出身,與王子騰夫妻二十年,有一女一子,女兒小名喚為熙鳳,剛到及笄之年,兒子乃是王子騰之妾滕氏所出,單名一個仁字,記在歐氏名下撫養,如今也有十三歲。
卯正,王家大姑娘在自己的香軟的臥室中醒來,照例先發呆了一會——這是熙鳳每日裏絕無僅有的懵懂時刻,而後才坐起來,右手將黑壓壓的墨染似得長發小心攏到胸前,披上床邊放置的厚睡衣,一件織錦蓮紋麵灰鼠裏子開襟長褂,這才拉了下附在帳子內側的細綢棉繩,繩子另一側係著一個大大鈴鐺,直通在臥室外專為值夜的嬤嬤和丫鬟們設置的廂房。隻因熙鳳不喜丫鬟們在臥室內值夜,故此,每日清晨隻有聽到鈴鐺響動,吳嬤嬤才會帶著丫鬟們進來伺候熙鳳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