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這一去足足三個多月的光景,對戴氏這位把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放在他身上,從未與兒子分離過那麼長時間的寡母來,實在是太久了。
她日思夜想,惦記不已,此刻見了兒子自然有無數的話。
賓客們日日登門拜訪,就是希望在進士老爺這裏留個好印象,這會兒都知道人家骨肉團聚不好打擾,道了喜,報上名姓之後便紛紛散去了。
戴氏拉著兒子,有不盡的話,江妙則在一邊端茶倒水,安排婆婆暫時顧及不到的瑣事,時不時紅著臉轉頭去偷看劉成。
江妙毫無疑問是美麗的。
她的母親出身並不高,之所以能嫁入江家,便是因為容貌十分出眾。據當年江員外對她一見鍾情,不顧家中反對將她娶了回來。為了給妻子更好的生活,她卯足了勁兒在商業上奮鬥,才攢下如今這份家業。
而江妙的容貌,像足了早逝的江夫人。江員外和江大哥對她如此偏寵疼愛,半是因為她乖巧體貼,半也是為她這副長相。
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縱使劉成不喜歡,篤定地認為她不如自己心愛的高姐,但當她用信賴的、仰慕的眼神看著自己時,內心深處那一點身為男人的自尊心還是忍不住膨脹起來。
何況她又是如此的安守本分,不爭不搶。
在再次抓到江妙的看過來的視線時,他不由開口道,“娘子也過來坐下話吧,不必忙活,那些雜務讓丫頭們去辦就是了。”
戴氏聞言也跟著看了過來,點頭道,“很是,你還懷著身孕呢,可不能忙活這些事,快過來坐著吧。”
著轉回頭去看著劉成,臉上的喜色不加掩飾,“我兒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吧?前陣子你媳婦才診斷出有了身孕,緊跟著你考中的消息就送來了,這孩子可不來的正是時候?不得就跟話本裏寫的那樣,是個有大造化的。”
“有了身孕?”聽到這個消息,劉成的第一反應是欣喜。
為了把精力都放在科舉上,再加上他的家庭條件也不好親,預備等高中之後再考慮,他的婚事就一直耽擱下來了,如今已經過了二十歲。
在這個時代,與他同齡的人,孩子都有兩三個了。對於子嗣之事,他自然也十分在意。
何況這個孩子的確來得很是時候,就在他考中進士時診出來,沒準的確是帶著幾分好運的,能旺他和劉家。
但隨即他就想到了江家,想到了高姐,這一點歡喜也就立刻被更複雜的情緒壓了下去。
孩子再好,可惜是江家的女兒懷上的。
他之前已經受了江家很多的恩惠,如今人人都知道他是在江家的扶持下才考中的,他這個進士老爺,倒要反過來被江家壓過一頭,但凡有一點不好,都是他知恩不報。
對於正春風得意的劉成而言,這是他強烈的自尊心絕對無法忍受的一點,尤其是從京城回來之後,這種感覺便越發強烈。
在京城,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樣的出身,人人都隻知道他是少年才子,二十歲便高中進士,前途無量。
可是在這裏,他卻始終要生活在江家的陰影之下。
而有了這個孩子,他和江家之間的聯係就會更加緊密,再也無法分離開。
何況還有高姐。
劉成原本的計劃是回鄉之後尋機會休妻,然後幹幹淨淨上京去向高姐求親。可是現在江妙有了身孕,這休妻的計劃顯然就不能再繼續了,他娘盼孫子已經盼了好些年,第一個不會同意。
短暫的喜悅之後,劉成立刻意識到這孩子來得其實最不是時候,著實給自己添了不少麻煩。
這麼一想,心底的那一點熱切就冷下去了。
隻是戴氏和江妙看起來都那麼高興,他也不好拉下臉色,隻能勉強笑著道,“娘子既然身子重,就更不該忙活這些了,快坐下歇著。”
他神色上這一點微妙的變化,戴氏沒有注意到,江妙卻看了個正著。
她心中冷笑,口中還要道,“還有一件事須得告訴夫君知道,因為家裏隻有我和娘兩個婦道人家,也不好待客,所以隻有女客是在這邊,男客一律都是請到我娘家那邊去,由爹和大哥接待的。如今相公既然回來了,是否要過去看看?”
劉成不是不喜歡江家麼?她就偏要讓他知道,即便是考中了進士,在大眾眼中,依舊是江家的功勞高過他自己的苦學,這是他一輩子都擺脫不了的東西。
反正就算她不這麼做,他也已經足夠仇恨江家了。
無關他心愛的女人是誰,在江妙看來,那位高姐更像是個擺在明麵上的理由。實際上,卻是因為劉成無法容忍自己不管走到什麼樣的位置,都會被跟江家聯係在一起,然後一句“靠著妻族”“吃軟飯的”,就抹消了他的才華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