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時節,氣本該轉涼,但不知怎地,縱然入了夜,空氣中惱人的灼熱都未散去一分,倒是那落了一地鐵鏽的鐵柵欄上頭照舊生出了白露來,一顆一顆圓潤可愛。
今日乃是滿月,此時堪堪入夜,灑落下來的月光已亮得好似要將暗夜換作白晝,一束月光把那鐵柵欄上的白露打得晶瑩剔透,而後又穿過那約莫三寸長的鐵柵欄,鑽進了一狹窄逼仄之所,末了,墜落在一片月白色的衣袖上,這衣袖為上好的蜀錦所製,袖口雖無半點刺繡,仍是華貴逼人,而這袖口下的那隻手卻將這華貴的蜀錦襯得連尋常粗布麻料都及不上,那手骨骼分明,五指纖長,形狀姣好,白得宛若凝結了霜雪。
忽地,一把恭敬的聲音道“公子,那韓蒔已昏死過去了。”
那手的主人喚作蕭月白,他正閑適地斜倚在軟榻上,聞言,瞧了眼身側那張矮幾上頭的蒙頂甘露,淡淡地道“子昭,這蒙頂甘露有些涼了,你且去沏壺新的來。”
這蒙頂甘露自沏來後,蕭月白碰都未曾碰一下,怎地又要再沏上一壺陸子昭不知其心思,亦不敢胡亂猜測,應聲而去。
陸子昭一走,蕭月白便站起身來,走到那已昏死過去的韓蒔麵前,抬手提了旁的那桶鹽水,全數潑在了韓蒔身上。
韓蒔被拷問了一日,身上已然無一塊好肉,這一桶鹽水一滴不漏地盡數鑽入了那破開的皮肉中,催得每一道傷口都疼得鑽心,這疼痛逼得他猝然轉醒,他拚了氣力掙紮了一陣,終究敵不過纏緊了四肢的鐵鐐,除卻折騰出一連串的脆響外,別無所得,待氣力用盡,他便隻能垂首喘息。
蕭月白不緊不緩地走到韓蒔麵前,伸手輕輕柔柔地覆上他濕漉漉的麵頰,又滑過其上交錯縱橫的血痕,低聲道“韓公子,你可有甚麼要的麼”
這撫摸分明輕柔得仿若在撫摸情人一般,但於韓蒔而言,卻驚得他每一個毛孔都浸透了寒意,以致疼痛愈甚。
眼前這人形貌昳麗,從骨相到皮相無一處可挑剔,一雙桃花眼裏盛著柔和的春水,眼波流轉間更是顯得其溫軟可欺,但他卻斷不是心軟之人,從一介七品知縣升至當朝丞相,他花費了不過五年的辰光,又一年便權傾朝野,甚至足以威逼當朝子下嫁於他。
韓蒔偏過頭躲過蕭月白的輕撫,不言不語。
蕭月白倒也不惱,歎息一聲“韓蒔,我念你是根硬骨頭,本來想留你具全屍,未料”
他語氣沉重,仿若韓蒔這副模樣惹得他傷心至極,停頓須臾,他卻續道“未料,你竟喜歡屍骨不全麼我不若便成全了你罷。”
話音落地,他回首瞧了眼立在牢房門口的陸子昭,好脾氣地道“子昭,我教你沏了蒙頂甘露來,你既沏好了,怔在門口作甚麼還不快些送來。”
陸子昭應是,趕緊將那蒙頂甘露放置在軟榻旁的矮幾上頭,又倒上一杯,奉予蕭月白。
蕭月白卻不接,施施然回了那鋪陳著柔軟獸皮的軟榻之上坐了,才接過去飲上一口。
一口蒙頂甘露入腹,他望了眼韓蒔,韓蒔本以為他要出言令陸子昭肢解了自己,卻不想那人的竟是“子昭,你沏茶的功夫是愈來愈好了。”
一杯蒙頂甘露飲盡,卻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頃刻間,來人便立在了蕭月白一丈開外。
這腳步聲熟悉得很,蕭月白一抬眼,映入眼簾的果真是顏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