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老家女人(7)(1 / 3)

俺跟丈夫到東北後,省吃儉用,總催他往家郵錢。俺跟他說:“俺有兩個哥哥照顧家,往俺家少郵點兒,你家都指著你哩。要是咱爹咱娘跟弟弟都餓死了,咱在外邊混得再好,也沒臉回老家了。”

丈夫一個月開支四十三塊錢,一分不留,都給俺。對麵炕住的倆哥哥,開支自己放著,倆嫂子總跟他們算賬,往家寄錢得偷偷摸摸的。

一九六二年農曆三月,婆婆和小弟從老家來東北,三個人的口糧五個人吃,根本不夠,熬堿、賣堿①掙了錢,趕緊買吃的。住到十月,婆婆說啥都要走。娘兒倆來回一趟,光路費就是一百二,給他們買完車票,家裏一分錢都沒了。

婆婆跟俺丈夫說:“你得再給俺二十塊錢。回家以後,俺得到兒媳婦娘家看看。這二十塊錢,俺給來順他姥娘送去。”

俺說:“娘,你要是去俺娘家,你再給俺倆嫂一人捎一塊香皂,再捎兩個小堿坨。”

丈夫說:“娘你不用捎了,下月開支俺郵吧。”

婆婆說:“俺去送多好看呀。”

丈夫說:“錢都給你了,你讓俺上哪兒整二十塊錢?”

婆婆說:“你就不會去借呀?”

丈夫到外邊借了二十塊錢,給婆婆了。

每回給爹郵錢,爹很快就來信。等了一個月,不見爹來信,俺找人給爹寫了封信,問婆婆捎的錢收到沒有。

丈夫接到爹的信,下班回來說:“大爺來信了。俺給你念念吧。”

俺和麵呢,說:“你念念吧。”

丈夫念:“二十塊錢我收到了,這是你倆的孝心。家裏都好,別惦記。”念完,他把信放在油燈上燒了。

①見作者第一本書《亂時候,窮時候》中《坐月子》《賣堿》兩篇。

俺趕緊喊:“你別燒,你別燒!”

他說:“俺都給你念完了,你又不認字,留著沒用。”

俺以為爹收到錢,這事就過去了。那個月,俺攢了二十多塊錢,跟丈夫說:“你再往家郵點兒錢吧。”

他說:“行。”沒郵。

第二個月,攢的錢更多了,催他郵錢,他說:“行。”又沒往家郵。

俺跟他急了:“咱爹咱娘拉巴你這個兒子沒啥用,咱要兒子幹啥?”

丈夫笑了,他說:“普天下就沒有你這麼傻的人!俺為啥不郵錢?給來順他姥娘捎的錢,咱娘沒給。大爺的信裏說:‘你婆婆她沒來,我也沒收到二十塊錢。’”

俺說:“這回你給俺家郵三十塊錢。”

丈夫給俺家郵了三十塊錢。

剩下的二十多塊錢,俺拿著上街,買回來吃的、穿的、用的。從那以後,俺再也不催著丈夫給他家郵錢了。他想郵,俺就給;他不郵,俺也不催。男人心粗,經常忘了郵。不知道老家戲園子還有沒有戲,那二十塊錢,婆婆是不是看戲花了?

剛到安達那些年,俺住在農村,離城裏十多裏路。從磚廠到電影院,也有八裏路。哪個月發的電影票,俺都送人。有一回發的是戲票,俺跟丈夫去看戲,演的是樣板戲《沙家浜》。

看完戲回家,婆婆問:“咋這麼晚回來?”

丈夫說:“上街看戲去了。”

婆婆的臉當時就撂下了,生氣好幾天,不理俺。

後來俺家搬到兩公裏半①,在東北石油學院附近。

石油學院常演電影。隻要有電影,婆婆就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孩子的肩膀去看。

有一次,婆婆病了,三天沒從炕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