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孩子改了姓,就是老董家人,不是外扒戶子,子子孫孫再不受氣。都姓董了,也不一樣,原來的董家是“大董”,他們這個董家是“小董”。
俺在百時屯時,老薑家這邊有四個外扒戶子。女孩嫁人以後就沒名了,嫁給姓啥的人家,娘家這邊就叫她“老啥”。薑家這邊兩個閨女嫁給姓李的,大的都叫“大老李”,小的就是“小老李”。
大老李丈夫死了,一個寡婦領著兩個兒子不好過,搬到娘家。娘家有兩個哥哥,還有爹娘,都能幫她一把。
愛蓮嫁給李慶招以後,百時屯人管她叫小老李。她跟慶招在外麵待了幾年,一九六零年以後回到百時屯。那時候海子壕已經幹了,平了,她在海子壕裏蓋了房子。
有一回,大隊丟了苤藍疙瘩,到愛蓮家裏翻,沒翻著。大隊幹部跟愛蓮說:“百時屯水淺,養不了你這肥魚,你該上哪個大隊上哪個大隊。”
愛蓮說:“放屁!你有開除社員的權力嗎?拿出文件來!拿不出文件,你就是放屁!”
大隊幹部幹瞪眼,沒辦法。
這兩個老李都厲害,娘厲害,孩子在百時屯就不受氣。
還有兩個外扒戶子,一家姓於,一家姓曹。
老於原來叫老蕭,她先嫁到蕭樓,父母包辦,男人傻,她很不喜歡。她在俺家說過,在婆家待著就怕黑天。娘家窮,管不起飯,要是娘家管得起飯,她就不回婆家。沒有辦法的時候,她也得和男人睡覺,把臉扭到一邊,就怕跟那個傻子懷上孩子。好在過了三年多,沒懷孕。
土地改革後,老蕭當了百時屯的婦女會長。興離婚了,她第一個離了婚。後來自由戀愛,找了個可心的丈夫,姓於,大家改叫她老於。老於長得不醜,精得很,會說話,她給於家生了六個孩子,日子過得很好。
姓曹的外扒戶子在百時屯落戶三四輩了,這輩娶的是東薑莊的閨女,剛結婚的時候,都叫她老曹。後來上民校掃盲,她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薑桂榮。這薑桂榮,在民校裏誰也沒她認字快,薑桂榮這個名就叫起來,沒誰叫她老曹了。
薑桂榮的爺公公叫曹佩雲,曹家跟俺家好了幾輩子。爺公公喜歡這個孫媳婦,誇她能幹,幹活兒跟男人似的。
薑桂榮能說會道,長得也漂亮,時間不長當上婦女主任,工作幹得好,還入了黨。後來打仗,她送丈夫參軍,曹家成了光榮家庭,她成了光榮軍屬,是大隊的紅人。
這四個外扒戶子,在老薑家這邊一家比一家過得好,都不受氣。百時屯人就說:曹李於(槽裏魚),在大薑(江)裏歡起來了。
瞎子家
土改的時候,分地主的地,分地主的糧,分地主的房子。俺家平常對窮人好,房子分不出去。外邊有三間牛屋、三間堂屋,還有四間喂牲口的草棚,分給誰都不要,空了好幾年。
後來,從外地來了一家五口,沒處住,就住到牛屋,牛屋好幾年沒有牛了。
這家姓田,有三個瞎子,都五十多歲。
田瞎子算卦,他兩個瞎媳婦也算卦,俺叫她們大嫂、二嫂。田瞎子大高個,挺白,長得不醜,出天花出得雙眼瞎了。
大嫂不大吱聲,她六歲出天花,眼睛瞎了,一臉大麻子,沒孩子。
二嫂也是半路瞎,十四歲得了眼病,沒治好。她生了三個孩子,眼睛都好,大閨女已經嫁人,兒子二十歲,小閨女十一歲。她愛說話,也會說話,百時屯人都喜歡她。
剛住下,田瞎子就病倒了,倒痰倒尿都是小閨女的事。
大嫂、二嫂天天出去算卦。大嫂拿著一根長棍子,自己出去,三四天回來一趟。二嫂出去有小閨女領路,她吃完早飯出去,中午回來做飯,伺候老頭。
住了兩三個月,田瞎子死了。大嫂回來了,說:“這屋裏的東西,啥都有俺的一半。”
二嫂說:“你願意在這兒住,你就住,東西啥都沒你的。”
兩個人吵起來。
大嫂在東屋,二嫂在西屋。大嫂聽見二嫂的聲音,拿著棍子就去打,沒等走到,就趴在桌子上。二嫂有鄰居扯著,鄰居都偏向她。
大嫂趴在那兒了,鄰居還不算完,扯著二嫂走到外邊,讓二嫂接著罵。
大嫂聽見二嫂在外邊罵得難聽,氣哼哼地來到外麵,追著聲去打二嫂。沒打著二嫂,她掉糞坑裏了。
剛下完雨,滿滿一坑臭水。大嫂喝了幾口臭水,從糞坑爬出來。她摸到自己的長棍子,穿著一身臭衣服哭著走了,再也沒回來。
這家兒子叫田大孩。隔幾天他出去一次,賣唱。吃完晚飯,田大孩經常坐在家門口,一麵敲揚琴一麵練唱。隻要一聽揚琴響,鄰居都搬著凳子過來聽。俺三哥和薑來連跟田大孩學會了拉弦子,田大孩唱,他倆拉弦子。
有段唱不知道是他編的,還是學來的,田大孩唱過兩回,唱詞俺到現在還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