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百時屯(9)(3 / 3)

可人家先生說了,就試試吧。丁家在大門外,道那邊蓋了個豬圈。

事趕巧了,第二年春天,老母豬一窩下了十三隻小豬。賣了十隻,給兒子娶媳婦。錢不夠,又抬①了些錢,才把兒媳婦娶到家。剩下的三隻小母豬小得很,賣不出去,自己養著。

三隻母豬一塊懷上的,第三年下了三窩小豬。三窩小豬都圈在院外,狼一次也沒來。丁家賣了三窩小豬,把抬的錢連本帶利全還完,手裏還有餘富。

這一年,屯子裏鬧豬瘟,死了很多豬,就兩家沒死豬,丁家是一個。

鄰居死了豬,把剩下的豬食都給丁家送來,丁家的豬吃了一個月。

從那以後,再也沒誰見過狼。

①抬:高息借貸。

憶苦思甜會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一天廣播響:“今天下午兩點開會,全廠停工,都得參加。”

下午兩點,全廠工人都到了會議室,窗戶和門都用棉簾子擋上了,屋裏漆黑漆黑的。有個人領著大夥兒唱歌,都是說舊社會不好的歌,先唱的是《天上布滿星》:

天上布滿星,月牙亮晶晶。

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申。

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恨。

千頭萬緒,千頭萬緒湧上了我的心。

止不住的辛酸淚掛在胸……

又唱《婦女自由歌》:

舊社會,好比是,黑咕隆咚的苦井萬丈深。

井底下壓著咱們老百姓,婦女在最底層。

看不見那太陽,看不見天。

數不清的日月,數不盡的年。

做不完的牛馬,受不盡的苦……

第一個歌俺會唱,第二個歌俺唱不下來。

唱完歌,窗戶打開了,那是秋天,外麵明晃晃的。

不知磚瓦廠從哪裏請來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他先站到講台上訴苦。他說他爹是八路軍,叫日本鬼子抓住了。趕上大冬天,日本鬼子脫光他爹的衣服,用繩子把他爹雙手綁上,吊到樹上用鞭子抽,抽得他爹渾身都是血。後來,日本鬼子又把他爹放下來,綁到樹上,叫中國人排上隊,誰都得在他爹身上割一塊肉。

俺聽得身上起雞皮疙瘩。

那個人說:“一個日本人拿出一把明晃晃的的尖刀,還有一個日本人拿著皮鞭,誰也不敢不割。俺爹耷拉著頭,綁在樹上,像個血葫蘆。前兩個去割俺爹肉的人,都淚流滿麵。第三個人說:‘俺怕,俺不敢。’叫日本鬼子啪啪兩鞭子,抽得頭上、臉上兩條血道子。俺爹閉著眼咬著牙,渾身哆嗦。這個人哆哆嗦嗦走到俺爹跟前,捏著一點兒肉割下來。日本鬼子嫌他割得少,叫他吃了。他不吃,又是兩鞭子。這個人趕緊把那一小塊肉放到嘴裏吃了。第七個人上來,把俺爹的氣嗓割斷,俺爹死了。這是一個好心人,他不認得俺爹。日本鬼子一槍把這個人打死了。”

那個人很能講,講到割肉,他一個奔兒①都沒打。俺不行,俺聽得腿都哆嗦了。

那個人還說,後來娘領著他們要飯,叫狗咬壞了腿。

①奔兒:說話接不下去,中途間歇。

他剛下台,磚瓦廠的劉憲庭就上來了。劉哥是山東人,他說:“俺爹當過農民會會長。國民黨的隊伍來了,問誰是農民會會長,不知哪個狗日的說俺爹是,國民黨就把俺爹抓住,用繩子綁到拴馬樁子上。他們用鞭子抽俺爹,問:‘誰是共產黨?誰是婦女會會長?’他們把俺爹打得皮開肉綻,俺爹一個人也沒說。國民黨看審不出啥來,就把俺爹裝到麻袋裏,紮上口,兩個人抬著扔到河裏。他們說:‘喂王八去吧。’”

劉哥抬起袖子,用袖子抹淚,有些人跟著抹淚。劉哥說完就下來了。

廠領導說:“今天是咱窮苦人訴苦的好機會,還有哪位接著訴苦?”

台下沒動靜,等了等,還是沒動靜,廠領導就說:“散會吧。散會以後都去食堂,食堂裏準備了憶苦思甜粥,大家都要去。”

聽說憶苦思甜粥是用白菜葉子熬的,俺沒去吃,回家給孩子送奶了。

提洪林

提洪林是河北滄州人,家在杜林北圈,離城十八裏。他十八歲當兵,在二十九軍打日本滅胡子,虛歲四十一了,還是光棍。

宋德英也是滄州人,虛歲十五,娘有重病不能下床,她跟大娘過。

媒人給她們看的是照片,照片上提洪林大高個,大臉盤,大眼睛,高鼻子,嘴口好看,牙齒整齊。

媒人說:“這個當兵的一表人才,二十七歲。”

娘不願意,說孩子太小。大娘做主,許親了。

一九三九年,提洪林回來,把宋德英領走了,領到煙囪屯,找了個房子,安了家。一個屋裏就一鋪炕、兩床破被子,再啥也沒有了。安置好媳婦,提洪林就回軍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