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張張合合,發出低低的囈語。
做噩夢了?
藍暖煙伸手去搖她,可曲椴月卻被夢糾纏得越來越緊。
夢裏,她梳著雙平髻,穿著繡著盛開的杜鵑花的襦裙,蹲在後花園裏,手裏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寫出一排歪歪扭扭的字。
她嘴裏一邊念一邊寫:“……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者為星星……”
她寫得專心,沒多久,一塊土地就快要寫滿了,她站起身揉揉發麻的腿,想要換個地方寫,就突然聽見有人說:
“寫錯了。”
聲音好聽得很,她聞聲回頭,看見一個穿著月白色衣裳的男子站在不遠處,麵如冠玉,對她微微笑著,人如同衣上畫上去的綠竹。
挺立、清麗、典雅……他輕輕的笑聲就宛如有風吹過竹林,發生一片沙沙輕響般好聽。
她看得癡傻了好一會兒,他走過來,同她蹲在一起,撈起寬大的袖子,拿過她手中的樹枝,在“黑”字右側添上一個“多”。
“這個字是寫‘黟’,不是‘黑’。”他對她說。
她聽了,沒什麼表情,輕輕地“哦”了一聲,搶過樹枝走到一邊蹲下,背對他,接著寫:“奈何以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
男子仍然蹲在一邊看了一會兒,麵帶笑容地聽著尚留稚嫩的、咬字清晰的聲音,忍不住又指了指:“這裏,又寫錯了。”
小姑娘沒理他,自己寫自己的。
他自顧自地解釋起來:“你看,這個字的意思啊……”
他的話沒說完,一直低著頭的小姑娘扭過頭,皺著一張臉瞪著他,說:“你好煩啊,我自己會慢慢領會,用不著別人教。”
他被她一句帶著怒氣的話說得一愣,反而輕輕笑了起來,說:“你個小不點兒,這篇賦沒人教你是不會懂的。”
“哼!”她甩開樹枝,“沒人教就沒人教,誰叫我沒有我姐姐好!”
男子還想說什麼,一個小廝急忙忙地尋過來了,見到這情形詫異了一瞬,恭恭敬敬地對著男子行過禮,又隨便轉身朝曲椴月欠身,說:“子清先生,老爺在大堂請您過去。”
男子沒動,仿佛沒聽到他說話一般,還是蹲著身,微微低下頭,直視著氣呼呼的小姑娘的眼睛,說:“隻要二小姐你願意,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老師。”
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他的一雙眼睛被照得呈現半透明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挑,漂亮得如同天上星子。
她看得呆住了,隻覺得耳中有驚雷炸響。
“小月子!醒醒!醒過來啊啊啊啊!”
“啪”地一聲,隨後臉頰一片火辣的疼。
曲椴月喘著氣睜開眼睛,未能適應光亮的眼睛隻能模糊地看到藍暖煙臉龐的輪廓。
“你嚇死我了!”藍暖煙見她終於醒了,呼出一口氣,拿過床頭櫃的抽紙給她擦拭額頭,“被夢魘著了?”
曲椴月坐起身,懵懵懂懂地點頭,有些不知身在何處,但臉頰火辣辣的感覺尚在,讓她清醒過來,摸了摸,看著藍暖煙:“你打的?好狠。”
“我不是著急嗎,一時就沒注意力道……”藍暖煙笑了笑,換了一張紙去給她擦,“你看你,夢到什麼了,一直說夢話,還哭。”
“誒?”曲椴月伸手一探,果真探到一片濕意,眨眨眼,遺留在眼眶裏的眼淚落了下來,“嗒”地一聲打在被麵上。
藍暖煙看著她,嗓子被卡住了,隻歎氣。
瘋了,真是瘋了。
這麼多年了,做夢還總是念著“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