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沉默了一會兒,轉換了話題:“那現在呢?你還有家人嗎?”
“我一直在找我姐姐。我想給她個家。”
“你姐姐,很幸福。”中年男人的嗓子有些哽咽。
“我想給她一個家。”馬波往上看了一眼,天已經全黑。“本來,本來我以為打工存錢,在哪個小城市給她和我買一處小房子就可以給她一個家。但後來,計劃改變了。我在瓦肯鎮卷進了些事情,幫著一個套麻袋的女孩兒複仇,逃亡。後來,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麼?”
“家。那女孩兒給了我一個家!家的感覺,她教給了我。”
“我明白!”大叔重重地說。
這是他對馬波說的最後一句話。
而後,馬波再也沒聽到過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也許他終於體力不支,跌下了天梯。馬波沒有回頭。因為回頭也無濟於事。
天梯最底下,生存鬥爭仍在繼續。敦佐周圍人卻不多,一是因為他的可怕麵貌。還有,他守著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那是個傍晚時分從天梯高處跌落下來的女孩兒,名叫扮貓。和寵物“扮貓”死法幾乎相同。她沒有別的本事,隻是會模仿各種聲音,隻會跟人聊天。她把那件最“無用”的事做到了生命最後一秒。因為就像淺坑所說,她隻會做這個。
“扮貓,你真棒!”
她牢牢記得馬波和她的這段回憶。這句話從馬波嘴裏說出來,大概隻花了不到一分鍾。他們之間,也許隻有那一分鍾,但這女孩兒每想起這一分鍾的回憶,都很快樂。自從遇到馬波以來,她一直很快樂。
果然天梯是莫莫做的一個黑色笑話。
費盡力氣爬上地麵的馬波看到的是一個岩石島,海裏爆出的小火山口。
連海藻都不長的岩漿石上滿是屍體和血水。螻蟻人,各種膚色的人倒在一起。一個已經死了的螻蟻人和另外一具屍體緊緊摟抱著,那樣的姿勢不像是格鬥,更像是臨死前恐懼的相互依偎。海風吹不散空氣裏血液的腥臭和腐敗組織的味道。
屍體堆裏並不都是死人。很多人在哀嚎並發出絕望的呻吟。他們是馬波之前爬上來的螻蟻人,也都九死一生。而現在,在些岩石上,更可怕的絕望在等待著他們的神經。
岩石島周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沒有開始,沒有盡頭的波浪,根本看不到任何陸地。沒有淡水,沒有食物,沒有船。這就是天梯的獲勝者得到的希望——更大的絕望。
有些人餓極了,開始喝地上的壞血,甚至吃死人肉。一個已經爛掉一條腿的家夥企圖自殺。他用幾乎抓不穩的利器往自己身上猛戳。彎腰,把刀插入身體,再挺身抽出來是他唯一能做的動作。每被戳出一個傷口,他自己大腿根部的傷口也會冒出一股鮮血。他的動作越來越無力,刺入也越來越淺。終於再也無力拔出插入自己的長刀,嘴唇發白,倒在另外一個屍體上閉上了眼睛。有個人剛從天梯爬上來,露頭看了一眼周圍的海水,便手一鬆摔了下去。
在這致命濁臭的空氣裏飄散著的,滿是絕望的氣息。再嚴酷的環境也不能殺死所有人,但絕望可以。
馬波捂住口鼻在這一片無望的墳場中間穿行。哪裏都沒有曼波的蹤跡。帶著血漿泡沫的海水衝回很多泡漲了的屍體。他們比起岸上的那些已經算有勇氣,但大海沒給他們再賭贏一次的機會。
一個垂死的家夥一把抓住他的腳踝:“死吧!哈哈,跟我一起死吧。不然你也早晚得喝血水吃人肉。”
“我不會死的!”馬波低頭對他說。
切告訴過他,闌尾鎮那個螻蟻人的事情。從海裏爬上來的螻蟻人。已經是個生存奇跡,還幸運地賭對了陸地的方向,但卻最終死在居民們投擲的石頭下。
那是日出還是日落?
馬波必須想起來!隻要想起來這個,他就跳下海水裏遊泳,太陽會指引他的方向。能遊到闌尾鎮。
他能想起來,他必須活下去!因為還沒找到曼波。
馬波望著島周圍無邊無際的海水出神,必須想起來。切說那時候,太陽從那邊升起。他在燈塔旅館裏見證過晝夜的交替,現在他隻需要努力去回憶。隻要想起來闌尾鎮太陽從哪個方位升起,就可以判斷海岸的朝向。
這段回憶,是他唯一的生存機會。(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