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另一個“魯迅”(1 / 1)

1928年3月19日,魯迅接到一封姓馬的女士從杭州寄來的信。信中說:“自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別後,多久沒有見麵了。前蒙允時常通信及指導……”魯迅甚覺奇怪,已近十年沒有去杭州了,怎麼會“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別”呢?魯迅回信告訴她已近十年沒有去杭州了,她所見到的“魯迅”肯定另有其人。這位馬女士便邀請兩位朋友一起訪問魯迅,一見麵才知道她原來所見到的那個“魯迅”確實是另一個人。然而,她還呈給魯迅一篇那個“魯迅”在蘇曼殊墳旁題的四句詩:“我來君寂居,喚醒誰氏魂?飄萍山林跡,待到它年隨公去。”落款是“魯迅遊杭 吊老友曼殊句”,還有日期。送走了馬女士之後,魯迅給許欽文寫了一封信,請他就近在杭州調查一下那另一個“魯迅”。

許欽文接到魯迅的信後,決定邀章廷謙(字矛塵)一道去調查。許欽文到浙江大學去找正在那裏教書的章廷謙,章廷謙說他已經聽到了這個消息,在學生中已有傳說,說是魯迅在暑假期間還要到曲院風荷去講學,有些學生正準備著暑假到曲院風荷去聽課呢。而且有三個學生就住在曲院風荷。於是,許欽文和章廷謙前往調查,並不斷向人打聽。

“哥哥在鬆木場的小學裏教書。”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說。

許欽文和章廷謙來到鬆木場。小學設在一座祠堂裏。他們遠遠聽到教鞭啪啪啪地打擊講台的聲音,便知這個教員不是師範學校出來的老師。他們走到教室門口,迎麵走出來一位中年人。此人中等身材,唇上留著一撮胡子,腳上穿一雙草鞋,手握一根長長的教鞭。

“啊,老師在上課吧?”許欽文說。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參觀的?”章廷謙說。

“歡迎!歡迎!”教師笑一笑說,表現出歡迎的姿態。

“請問,老師貴姓?”許欽文忙問。

“敝姓周,我是周作人,就是魯迅!”教師說。

“久仰,久仰!”許欽文趕緊恭維。但暗自想,此人竟然連周樹人和周作人都弄不清楚,還冒充魯迅呢。不過,兵不厭詐,哄他一下看看再說。就接著恭維道:“久仰,久仰!真難得,碰到了魯迅先生!”

“是啊,在這裏碰到了魯迅先生,真是難得呀!”章廷謙也附和說。

許欽文他們的恭維使這位假魯迅興奮起來。他提高了嗓音說“我寫的《彷徨》已經印了八萬本,一出版就賣完了。但我自己不滿意,還要另外寫過!”

這位假魯迅的話,引起許欽文的沉思。魯迅的小說集《彷徨》由北京北新書局出版以後,在全國文壇上又一次引起巨大的轟動。但是,當時文藝作品的讀者並不多,文藝書籍的銷路也不廣,要是真的八萬本一下子就賣完了,那可是個大數目字喲!

“我是周作人,我是魯迅,《彷徨》賣了八萬本,但我自己不滿意!”假魯迅在許欽文他們的“恭維”下很狂妄,繼續大言不慚地說。“我和他們合不來,我不願意和他們合在一起,所以就到這鄉下來教書。”

聽了假魯迅的這些話,許欽文就想:“他們”指的是哪些人呢?當時北新書局出版魯迅的書,版稅是特別優待的。假如定價五角錢一本,版稅百分之二十,如果真的賣了八萬本,就有近萬元的版稅收入。那麼,何必到鄉下小學掙一個月二十元的生活費,又為什麼要穿著草鞋來上課呢?還有,他自己對《彷徨》也不滿意,哪些地方不滿意,以後打算怎樣改呢?許欽文隻是這樣暗想,並沒有說出口來,因為他們是來調查的,要偵察假魯迅的秘密,跟他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的。

看著假魯迅洋洋得意的樣子,許欽文和章廷謙禁不住笑出聲來。可是假魯迅卻以為許欽文和章廷謙的笑,是為他的“成就”高興,是對他的“成功”讚賞,便反複地重複著說:“我,周作人,《彷徨》印了八萬本,一出版就賣完了!”他揮動著教鞭,擺動著雙腳,嘴角上泛起白沫,說著說著,舉動鬆下去了,聲音低下去了,疲倦中露出一副苦惱相,顯出一副窘迫態。

許欽文和章廷謙相互遞了個眼色,便向假魯迅告辭了。假魯迅將二人送出門外,站在門神像前揮手送別。許欽文和章廷謙走出十幾步回頭瞥一眼,隻見假魯迅還站在門神像前仰頭想著什麼,是得意還是懊悔?

許欽文和章廷謙將此事反映給了鬆木場小學的管理機關,叫那個假魯迅以後不要再這樣招搖撞騙了。然後將調查和處理結果寫信告訴了魯迅。

一周後,魯迅收到了許欽文和章廷謙的信。次日,1928年3月27日,為著名譽上的自衛,魯迅寫了一篇聲明短文《在上海的魯迅啟事》,在《語絲》上發表,後來收入《三閑集》。那個“本姓周或不姓周”的人,冒名“魯迅”在蘇曼殊墳旁題的四句詩,魯迅引用在《在上海的魯迅啟事》一文中,也長期流傳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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