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銜山,遠處蒼黛的群山被沿著山脊鍍上一條金線,天上的火燒雲時而變幻了一群火鳥,時而變成一個臉頰通紅的火巨人正將頭往西伸過去,似乎想要一口吞下那正在西落的金光閃閃的大餅,轉眼間又變幻成了一群火牛向西衝去。
地上是兩道山崗間一條長衝,有十多裏寬,中間一條九曲八拐的小河輕輕的淌過,河道彎曲的地方水流變緩,形成一個水塘,水塘邊是好大一片草場,也有一群吃飽的牛輕踱牛蹄,朝和天上火牛走向方向相反的家走去。
牛群由三五小童放牧,此時正悠閑坐在牛背,或口含柳笛,或斜掛牛鞭,身上和牛群都被夕陽斜暉染紅。正是一幅唐人寫意的《牧童晚歸圖》。
牛群中領頭的是一頭格外壯碩的大水牯牛,它昂藏著鬥大的牛頭,牛角掛著一個小布袋,裏麵形狀隱隱竟是一卷書冊,堅實有力走在頭前,倒象是領隊的將軍得勝歸來。大水牯背上騎坐著一個半大的牧童,上穿一件粗布短襟小褂,褲袖高卷,長期在太陽裏爆曬,在水裏浸泡的身上皮膚也黑的流油。他沒和其他小孩兒一起嘻鬧,而是輕轉手中柳枝象指揮隊伍一樣”哦...籲…..”的指揮著後隊的牛跟上。
牛群後隊突然停滯不動,卻是一隻小牛犢貪著鮮嫩的水草,跑出了牛群,它的媽媽,一隻年輕的牝牛”哞…哞…”的叫喚也叫喚不來,就停下來等它,緊跟在後麵的牛就停下來,而後麵的牛卻依舊往前擁擠,一時後麵的隊伍就有些亂了。
後麵放牧的小童遇此亂局,竟也是無可奈何,更有危機的是有兩個小孩所騎的牛竟被擠在牛群中間,萬一不幸被擠落在地,受牛群踐踏之下,後果不堪設想。兩小孩兒嚇得臉色蒼白,一起顫聲喊道:“少奎哥哥”。
“篤篤篤”從遠處飛來三塊石子,穩穩打在隊伍中三隻擠得比較凶的牛的牛角上,有兩頭牛受此一嚇,竟是嚇得呆立原地不動,正是領頭牛背上的叫少奎的半大牧童發出的一塊石子。
這是他天天放牛沒事時就揀河邊卵石尋一目標打擊,漸漸力道和準頭與日俱增,久而久之,二三十步內,端的是百發百中,倒是煉就了一手飛石的本事。日常牧牛時節,飛石打那些不聽指揮的牛,倒也得心應手。牛群平常沒少挨飛石,積威之下,挨了一石,馬上不動了。另一隻挨石頭的是後隊中一隻一歲半的小黃牯,混亂中正表現出如同人類年輕人的一樣的衝動,正在隊伍裏亂擠,想擠出隊伍,從旁邊的稻田過來。挨此一石後,卻象是受了驚嚇,竟昂頭揚頭,奮力衝擠,這更增加牛群的混亂。
少奎從頭牛背上一躍而起,在另一隻牛背上一借力,又躍向後麵牛隊。一時竟不跳下牛,就從牛隊背上跑了過來,身形端地是靈活之極。
轉瞬已到混亂的中心,看準時機,一躍而起,半空中手已抓住肇事小黃牯的牛角,一扭一帶,竟把小黃牯硬生生拉出牛隊,小黃牯頭上角被抓住,竟是護痛一般,頭角亂搖,脖子上粗大的牛筋更顯漲大。
原來江南一帶水牛性多良馴,往往一長大之後就任人騎乘。而黃牛牛性極拗,其牛角和牛背皆不使人沾,非經三五天馴化,穿鼻後才能騎,世人所指“牛脾氣”一詞正是從這些牛所來。而肇事的小黃牯正是未馴的黃牛,因此牧童抓住牛角,它就使勁掙紮。
少奎雖然未成年,兩膀力氣卻不輸一個成年壯漢,隻見他死死抓住牛角,兩膀竟似鐵鑄,小黃牯掙挫不得,漸漸安靜下來。
牛群也跟著安靜下來,隻有喚兒的牝牛猶自在”哞…哞…”的叫喚著。
牛哞聲中微聞遠處樹林隨風傳來一聲輕“咦”的聲音,卻又聽不真切。
兩個臉色已嚇得蒼白的小孩兒此時才趕緊從牛背上溜下地來,躲到少奎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