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矮騾子在很多地方的方言裏都被認為是罵人的話,比如在寶島,就是小混混的意思,但是在我們家鄉,或者湘黔一帶,它隻會用來表達一種意思:山魈野怪。
各地關於山魈野怪的傳言都很多,千奇百怪,我就不一一贅述。
我所說的這種矮騾子,就是我老家大山裏傳言的一種山魈。它們矮小不過幾十公分,總是戴著紅色草帽,外皮是綠色或者紫色,也有人說是紅色,毛茸茸,總是三五成群地出沒,喜歡逗人玩。比如會把農民帶到地裏麵去吃的午飯變成石頭,或者往得罪過它們的山民鍋灶裏麵拉屎,又比如,有些山村裏的人半夜去地裏麵吃泥巴,返回家中睡覺時覺得很飽——這便是受了矮騾子的迷惑。
它們戴的紅色草帽,就是用龍蕨草編的,這種草,據說來自於幾千萬年前的恐龍時代。
當然,這些都隻是傳說,我讀高中的時候住學校寢室,每個同學都有一肚子這種故事。
說不上真,也說不上假,不過來自青山界西邊村子的同學說得最多。
我研究了那本破書一整天,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告訴我父母,我準備去青山界走一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說實話,我對於初一晚上發作的那種疼痛,心有餘悸。那疼痛簡直超出了人類能夠承受的範圍,在某一段時間裏,我甚至想到去死。
母親看著神龕上外婆的遺像不說話,又是歎氣又是掉眼淚。父親則說我小叔就在青山界林場,我要去找矮騾子,就去找我小叔,他在林場守林屋,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當天晚上父親就給小叔掛了電話,第二天早上我就出發。
小叔是縣林業局的正式職工,常年在偏遠的林場裏麵做守林護林、森林防火工作。青山界是縣城往西的一處地界,高山絕嶺、鳥獸難飛,是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縣林業局在那裏有個站點,而我小叔在最深處的守林屋裏執勤。
我早上出發,從縣城轉車到鄉裏,然後再轉車到林場,再順著山道一路走到守林屋,一番折騰,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了。那個時候是夏天,天還大亮,深山老林裏麵已經沒有手機信號了,不過好在有早年鋪設的電話線,所以小叔得到了通知,早早地站在坡口等我。
我把帶的一些禮物給他,酒和煙,他樂滋滋地收下。
他們的守林屋是一棟刷了石灰的印子房(就是磚瓦房),和我一路行來看到的木頭房子有很大區別,不大就兩間,一間廚房一間臥室。廚房裏麵已經煮了一鍋肉,遠遠地飄著香味。裏麵還有一個人,三十多歲的瘦小漢子,嘿嘿地衝我笑,露出一口煙熏火燎的黃牙。
小叔給我介紹,說是他的同事,叫李德財,讓我叫李叔。李德財連忙推辭,說叫哥好啦,他說他以前在小叔家見過我,幾多好的一個小夥子哦,一晃又過了八九年了,那個時候他還是婆姨都沒討的後生崽,現在兒女都拖著鼻涕到處跑了。
李德財臉黑,皮膚很糙,左臉上有一道疤,樣子凶,人倒是還和善。
我們坐下來吃飯,鍋子裏麵煮的是兔子肉,足足放了兩個,都是前幾天打的。守老林子的這份活計枯燥得很,小叔他們就會經常用氣槍去打些野物,偷偷地,也沒人管。菜都是旁邊菜地裏摘的,也新鮮。我開了買來的酒,跟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喝酒。小叔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仗著酒意罵我外婆:“她就是個老乞婆,一天到晚搞蟲子、搞迷信,現在要死了,還害你!”
我那時已經對這些東西有些恐懼了,再加上她怎麼也是我外婆,就沒有接著他的話茬說,反倒是李德財順嘴也罵了幾句。吃肉喝酒,然後聊到矮騾子的事情,我就問小叔見過沒,小叔哈哈大笑,說他都活了快五十年了,就是沒有見過一個,都是別人以訛傳訛、胡編亂造的。
他這一輩子在深山老林裏麵,護林防火、抓偷木頭的賊,要是信這些,早就嚇死了。
倒是李德財看了我一眼,神情猶豫,我問他看到過沒,他又說沒有。
吃完飯我主動要收拾,小叔不讓,說趁天還亮帶我去外邊轉轉。出屋子的時候,外邊天色稍暗,林子低處看不到落日,隻看到晚霞在對麵的山上映著天,金燦燦的一派輝煌。我們踏著鋪滿落葉殘枝和青草的山路慢慢走,小叔一邊走一邊咳嗽。他是個老煙槍,但是在山林裏巡邏的時候卻不敢抽煙,隻是咳。
守林屋在一個小山包上,我們走了幾百米,小叔跟我講一些守林子時的趣事。事實上這工作枯燥得很,每日都是鐵腳板走路,小心翼翼防備,疲累得很,不過他講了一件附近村子裏麵的事情,倒是讓我感興趣:說離這裏最近的一個村子叫作色蓋,色蓋地處深山,田都是坡埂梯田,林子又是國營林場,所以很窮,叮當響的窮——有人出去打工,一輩子都沒有回來過。村子裏有一個老光棍,因為有個老娘在,也就沒走,在田頭辛苦勞作,38歲了都沒個女人願跟他。前年有一天,他突然跑到縣城裏麵的金鋪裏麵賣金子,好大一坨哦,值幾十萬呢。去年金價240一克,他那一坨足足有三斤多,後來金鋪的黃老牙壓他價壓到200,他就賣了,得了差不多30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