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那個古老的傳言
如果
將你的名字埋在梧桐之下
是不是就能期待幸福出現?
——他竟然無視我的千般美好,與那個叫溪藍的整日病歪歪的小美人雙宿雙飛了。
麥樂說,莫春,早知道,我小時候,就多摔幾次貓,早日破除“迷信”認清“現實”。
麥樂總這麼大舌頭,喝酒會大舌頭,喝咖啡也會大舌頭。就連課堂上睡覺,也會睡成大舌頭。有一次“馬哲”課堂,她睡得天昏地暗後,猛然爬起,問教“馬哲”的女老師:老師,咱們這個“鄧論”什麼時候考?
那堂課,“馬哲”女老師很生氣,因為她太年輕,所以,一直對下麵的麥樂翻白眼,無知者無畏的麥樂就同她對著翻。麥樂私語,不就問錯名字了嗎?我難得來聽課!
那節課,麥樂越說越氣,然後,就扯起我的胳膊,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走出教室。
走出門後,姚麥樂齜著她的兩顆晶瑩如玉的小虎牙對我笑,莫春,剛才是不是很帥?唉,其實我心也挺虛的。不過,這肆無忌憚的感覺,就一個字,爽啊!
確實很爽!打那之後,我這個無辜少女便與麥樂為伍,加入了全國高等學府那支龐大的逃課隊伍中,時不時同姚麥樂坐在某個咖啡屋的雅座上,談談“小時候那些迷信”對我們的戕害。
麥樂最後停止了攪弄咖啡,將小小的腦袋從大大的針織衫裏掙脫出來,很是激情澎湃地和我討論黃小詩她那個彪悍的後媽。
黃小詩的後媽,自打她嫁給黃小詩她爸這兩年來,我和麥樂一直沒有見過她的廬山真麵目。
一方麵,黃小詩再不敢將我和麥樂帶回家;另一方麵,我和麥樂確實不願意看到黃小詩在我們麵前,對著她後媽唯唯諾諾的模樣。
當然了,像我和麥樂這麼具有正義感的人,是不可能沒有想過替黃小詩懲治一下她這位彪悍後母的。隻是,詭異得很,命運注定我們三個人無法在地球上相遇。
第一次打算懲治黃小詩的後媽,是在兩年前,黃小詩身上第一次出現了青紫的傷痕。當時,我和麥樂趁著自習課偷偷地躲在校園的小超市裏麵吃冰棒。現在想想,自習課躲在小超市裏吃零食,應該算是我們艱苦而乏味的高中生活的一種樂趣吧。
當這種樂趣對麵是黃小詩身上那些傷痕時,麥樂像隻將要爆裂的氣球一樣,“唰”地一下從小凳子上跳起來,她說,莫春,你看咱們黃小詩都被那隻母猴子欺負成這樣了,咱倆不能再在這裏裝孫子了,一定要讓那母猴子知道咱們黃小詩是有後台的!
麥樂的話,對我來說,一般都是真理。就好比我的話,對麥樂來說,就是天條一樣。所以,當時我也無比激昂,不顧黃小詩的反對,就加入了麥樂的“懲治母猴敢死隊”。
當天下午,我們逃了晚自習,潛伏在黃小詩家樓道裏,打算在她後媽下班開門時,用塑料袋套住她腦袋,狠狠揍一頓。
結果,當有人出現在黃小詩家門口時,我和麥樂像兩隻大狒狒一樣衝了上去,不由分說地用紅塑料袋將來者腦袋套住,狂虐不已。
直到黃小詩家的門開了,一位中年婦女臉上塗著厚厚的海底泥,人鬼不分地出現,喊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我和麥樂才發現,可能禍害錯了人。所以,我們像兩隻兔子瘋跑下樓道。當時,正好有人上樓梯,也被我和麥樂給撞倒滾下了樓梯,麥樂還順勢踩了兩腳,隻聽那人鬼哭狼嚎一樣大叫。我本來是想停下拉這個無辜的人起來的,但是被麥樂扯著胳膊就給拎走了。她說,莫春,這不是你學雷鋒的時候!
隔天,黃小詩告訴我們,昨天晚上,她們小區居委會負責發放計生用品的一個老太太,被兩個歹徒捶擊在地。老太太被送回家,清醒後,大哭不已。說到這裏,黃小詩的臉微微一紅。
我和麥樂故作鎮靜地問,她哭什麼啊?
黃小詩很小聲地在我們耳邊說,老太太大哭,說自己活了大半輩子了,都不知道這世道這麼惡劣。居然還有人打劫她,隻為了打劫避孕套!
我和麥樂的脖子都僵直了。麥樂很不屑地低聲說,我們倆要那玩意兒有什麼用啊?
我捏了麥樂一把,示意她不要亂講話,免得讓黃小詩聽出什麼來。
好在黃小詩並沒在意麥樂的話,隻是繼續說道,喏,這是老太太說的。她身上也就隻有計生用品啊。
我突然很想問問,那個被麥樂踩了的人,是怎麼一種境況了。但是黃小詩一直沒提這個消息,我也隻好將這個疑問給生生地憋回嘴巴裏了。
中午,我和麥樂借口外出洗澡,去班主任那裏請假。其實,我們是偷著去上網。
那時,麥樂神奇地網戀了。
正當她在鍵盤上翻飛著五指,樂不可支地進行著她那如花似玉的早戀時,QQ裏彈出了一條新聞,說是××省××市××小區一對小情侶,一時欲火焚身,在樓道裏打劫了一位正在往各家各戶發送計生用品的老太太,劫走了一隻避孕套。
當然,××小區就是黃小詩家所在的小區啦,那倆被說成“欲火焚身”的情侶,就是指我和麥樂了。
我看看麥樂那俏麗的小短發,心想,莫不是昨天夜太黑,麥樂被當成了男生?
坐在我旁邊的麥樂也被這條“劫走一隻避孕套”的QQ新聞給震撼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部,又扭頭看了看自己的屁股,然後又看看我那一頭女性性別鮮明的長發,極其不滿地說,好歹姐姐我也是發育良好的一個少女啊,不像莫春你這麼空“前”絕“後”,怎麼能被看成是男人呢?
我沒有接她的話頭,隻是指了指電腦屏幕,對麥樂說,呀,你看,這消息還說,這對“年輕男女”劫走了一隻避孕套後還將一個少年給撞出了粉碎性骨折啊。
麥樂看到這裏,小臉蛋變得有些黑,悶著聲,隔了一小會兒,她才輕輕地問我,莫春,你看,我是不是把那個小孩給害慘了,萬一他留下什麼後遺症,是不是這一輩子就殘疾了呀?
我很誠實地點點頭,我說,黃小詩怎麼就沒有報告給咱這個事情呢?不過,麥樂,要是你良心過意不去的話,我建議你去黃小詩家那棟樓看看,給那個少年付上昂貴的醫療費,如果他殘疾了的話,你就賣身給他做童養媳。然後,辦完這一切,咱倆再到警察局自首,交代咱倆是如何欲火焚身,打劫了那個老太太,劫走了那隻避孕套。再然後,咱倆上報紙頭條,上電視新聞,上少年犯心理訪談……
我的這一番無心的話,居然把麥樂剛剛好不容易萌生的良心給掐滅了。麥樂說,算了吧,我估計我也沒有那麼大的重量吧,那小子養幾天,估計也就好起來了。
從這次“教育”黃小詩的後媽不成之後,麥樂和我再也沒有去過黃小詩那個小區。估計麥樂是懼怕被那個讓自己給踩成粉碎性骨折的少年認出來;而我,卻害怕遇見那個發放計生用品的老太太。劫走一隻避孕套這麼彪悍的罪名,我擔當一次就可以了,擔當多了,我這個花季少女會心理變態的。
由於再也沒有去過黃小詩家所在的那個小區,所以,黃小詩的後媽,在我和麥樂的眼裏,一直就是個謎樣詭異的人物。我們對於她最清晰的記憶,也不過是那天晚上滿臉塗著海底泥時的樣子,我們都辨認不出她的五官具體是什麼型號的。後來,也不願意在黃小詩麵前提及這個女人,因為一提她的後媽,黃小詩的眼淚就流得特別順暢。
正當我沉浸在自己與麥樂為了保護黃小詩而造就的暴力高中時代時,剛剛還在熱火朝天地同我探討黃小詩那彪悍後母的麥樂同學玉手一伸,將咖啡杯“哐當”放在桌子上,兩眼放光,似乎想起了什麼。
她說,莫春啊。我終於想起了,小時候,確實有過一個“迷信”說法很對,沒有戕害過我們的思想。
我好奇地看著她。她正在興奮地手舞足蹈,跟搶銀行大獲成功一樣開心。
麥樂說,小時候,他們說,後媽都不是好人,會虐待小孩。現在,從黃小詩身上看來,這個小時候的“迷信”說法絕對是一等一得對!
說到這裏,她又忍不住開始胡言亂語道,哎呀,莫春,你說,這要是將來,白楚娶了溪藍,然後生了個娃兒,多病多災的溪藍要是死掉了,白楚再娶了你的話,你可就是一等一做後媽的料啊!
盡管溪藍出現了,我還是惦記著白楚,惦記著他對我笑的時候,眼底曾經有的滿滿的溫柔和光亮。他那雙漂亮的手,除了會畫出漂亮的畫,還會做天下最美味的雞湯。當然,這種美味的雞湯,我隻嚐過一次,還是我發燒感冒的時候。
年歲已經很久了的樣子,我還是記得。當時的白楚帶著一身雪花進門,眉梢上也掛著白白的一片,眼睛裏是一片蔚藍的顏色,漂亮的手中拎著一隻很肥的小公雞。
當時奶奶在家,但是白楚執意要親自下廚房。所以,在這棟暗黑的樓房中,我斜靠在床上,聽著廚房裏乒乒乓乓的聲音。
奶奶知道,我在跟著一個年輕的畫家學畫畫。但是,她沒想到這個畫家是這麼年輕,這麼好看。於是,一貫熱心腸的奶奶湊到我麵前,問道,這小夥子多大了啊?還沒媳婦吧?沒媳婦的話,我給他找幾個吧?
我當時雖然發燒,但是好在沒有被燒糊塗了。如果被燒糊塗了的話,我一定跟奶奶說,你甭給他介紹了,等我長大了,你把我嫁給他吧!
後來,因為害怕奶奶真的要給白楚找女朋友,我再也沒有讓白楚來我家。當然,這其中更有一個小女孩不為人知的小小的自尊和虛榮——我實在不願意讓這個那麼矜貴的男子看到這樣破舊的樓棟,這樣狹小的家。
那天的雞湯真的很美味,白楚很細心地將小公雞剁得極其細碎,笑說,這樣方便入味。當時,我一直盯著他纖長的手指發呆,他很溫柔地一勺一勺地吹冷,一勺一勺地放到我的嘴邊。然後,淡淡地跟我說著一些畫室裏有趣的小事情。最後,他用略略心疼的口氣,埋怨,你這家夥,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大冬天,為什麼往水裏鑽呢?
我又不是傻瓜,沒事的話,我當然不會往水裏鑽了。我當時也是見義勇為,發揚風格而已。要說起我掉進水裏這事,也得由我弟弟莫帆的好朋友胡為樂說起。
胡為樂是典型的沒事找抽型性格,嚴重的精神分裂。從他十三歲從美國回來,出現在我視線裏開始,我就已經發現了他的這個特點。他第一次跟著莫帆到我家,看著在一邊給小狗貝勒和太子喂食的我,對莫帆說,這姑娘是你姐啊?怎麼有點大小眼,長短腿呢,好像還是招風耳。
當時,我可隻有十五歲啊,生活中剛剛出現了一個叫白楚的男子,正是我愛美心盛的時期。你想,有人這麼詆毀我,我能不生氣嗎?
我一生氣,就拎著狗盆,衝他摔打過去。嚇得胡為樂倒退出門,一腳踩空,順著樓梯滾了三圈,跌得幾乎都不能動彈了。
當時,他安靜地躺在那裏,等待莫帆到樓下把他扶起,也等待著我驚慌失措地下去跟他認錯。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他都跌成了那個樣子,我也不放過他。我直接從樓梯上蹦了下去,又跺了他兩腳。而他的好兄弟,莫帆也隻有在一旁看的份兒,不敢上前勸我。
也就是從那天起,胡為樂對我產生了敬畏之心,他見過凶悍的女生,但是沒見過像我這麼凶悍的。
說到白楚埋怨我冬天落水,也是因為胡為樂的“沒事找抽”。他十四歲開始長胡須了,於是,在路上順便調戲那些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說她們嘴巴上也長胡須,說她們是典型的內分泌失衡。你想啊,現在的小姑娘,哪個不是厲害的主兒。於是,那些厲害的主兒,合力將胡為樂推到了路邊湖裏。
而我,恰好從那裏經過。
胡為樂不會遊泳啊,那群小姑娘也不會遊泳,我一看,撲通一下,跳進了湖裏。跳進湖裏我才想起來,我也不會遊泳啊。倒黴就倒黴在我天生熱心腸,這一點,隨我奶奶。
湖水那個冰冷啊,比肯德基裏的冰可樂還冰冷啊。
在一邊熱烈掙紮的胡為樂一看我這麼英勇無畏,慷慨獻身,可能也覺得自己死得其所了,於是也就不怎麼掙紮了,隻見浮著薄冰的小湖水冒出一串小水泡,他就沉底了。
當時,岸上的小姑娘大概是被嚇傻了,竟然直愣愣地看著我和胡為樂掙紮之後,冒著水泡沉底。
我不知道最後,我和胡為樂是怎樣被救上來的。
我當時的神經估計被冰傻了,竟然感覺滿天雪花飛舞之下,一位漫畫中才有的漂亮王子從天而降,將濕漉漉的我,從湖底溫柔地抱起,抱上了南瓜馬車,載到了溫暖而華貴的皇宮。皇宮裏的壁爐裏劈裏啪啦燃燒著熊熊的爐火,王子在眾侍者的眼前,再次很溫柔地將我抱到爐火前,正在我惆悵自己是不是要在王子深情的注視之下寬衣解帶,將衣服在爐火邊烘幹時,王子居然低下頭,俯身親吻了我。我瞪大了眼珠子不知該迎合還是拒絕或者是欲拒還迎……這時,隻聽到一聲犬吠,我便從這場華麗的昏迷中清醒了過來——睜眼一看,我已經躺在家裏的熱被窩裏了,左邊臥著太子右邊臥著貝勒,兩條狗正在爭先恐後地舔我的臉。
我一看,悲憤不已。難道夢裏的王子居然是這倆小家夥?
我揮手將它們推開,突然發現自己的右手心,緊緊捏著一枚精致異常的袖扣。內斂沉靜的銀色,浮麵上是精心凹刻的圖案,四周鑲嵌著鑽石樣光芒的寶石,如同碎裂的星辰一樣。袖扣中央浮雕著一個大寫字母“J”,不知道有什麼特別的含義。而反麵,也是極其精致的英文字標:Cartier。
這種別致典雅的袖扣,我隻在從麥樂手中搶來的時尚雜誌上才偶爾見過。
那一刻,心情突然浮沉不定起來,某些似乎遙遠而模糊的影像就在眼前晃啊晃,難道,我真的遇見了王子?
王子將我救起來後,深情地吻我的時候,發現我太過迎合了,心想,這簡直就是蕩婦嗎?就將我拋棄了;還是我太過矜持,王子心想,這不是木頭嗎?真沒趣,才將我拋棄的呢?更或者,王子看到了旁邊清秀的胡為樂,發現那才是此生摯愛,就將胡為樂給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