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久別重逢】(1 / 3)

“喂。”林池見李豆蔻懵在那裏,手都遞麻了,掌心裏的那屬於李豆蔻的東西,是他,李豆蔻,邢鹿以及沈露安一起在廟裏時,邢鹿求來的。此刻,紅繩紅得刺眼,那顆佛珠,是刺心。但表麵上,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一把抓過她的手,要給她戴上。

她的手是冰涼的,多年過去,她人瘦了許多,但手腕還是肉嘟嘟的,他嘴角帶點譏誚說:

“那麼在意的東西,就好好收著,別弄丟了。”

嗬,他送她的禮物,她會這麼珍視嗎?

李豆蔻看了一眼故意失卻複得的手鏈,沒解釋什麼,隻是翻出手機來,看到林池的未接來電。

他在北京的兩年年,竟一直沒有換過號碼嗎?豆蔻有些悵然若失,想起多少個晚上無助地摁出那爛熟於心的號碼,卻終究還是以“他應該換號碼了吧”而沒有撥出去,此刻,像是遲來的一個答案,嘲笑著她。

中途錯過的時光,是不會回來了吧。對著手機苦笑了一下,抬起頭來,做出一副好久不見的樣子:“林池你個王八羔子,不告而別就算了,去北京那麼久,也不跟我聯絡一下感情。”

“我們有啥感情好聯絡的。”林池冷冰冰拋出這樣一句話,李豆蔻愣在那裏。

“也是。”她淡淡笑了笑,“我們的確沒什麼感情好聯絡的。”

“當年倒是你叫我滾的呢。”林池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刺人,笑了起來。

是啊,沒錯,她扯開一個比他更甚的笑容:“倒是你呢,怎麼回杭城了?出差麼?”然後,音量放低,“露安呢?”

這個名字,曾令她充滿了恨意,眼下提起來,卻又覺得,根本不算什麼了。

時光啊,真是強大的橡皮擦。

“找個地方坐坐吧。聽說韓秋君在杭城開了個咖啡店,就在附近。”林池伸了個懶腰,目光又落在她的手腕上,一個諱莫如深的笑容,“邢鹿,不會介意吧?”

半個月前,林池從北京辭職,卻沒有回去A市,而是落戶杭城。本就是理工男,又是高等學府畢業,很快就在一家上市排名前幾的商務公司謀了一份不錯的職位。

兜兜轉轉,他又回到這裏,像是命運。

她呆呆望著他的背影,盡管他長高太多,早就已是成年人模樣,可奇怪的是,她對他的記憶,總是停留在一起生活的那幾年。

那個還沒有長高,性子倔到死,總跟她叫板的少年。

“喂,上車啊。”他回頭有些不耐煩地叫她,指著一輛白色的雷克薩斯。

“買車了?出手闊氣啊!”

盡管這些年依舊與林叔叔阿姨保持聯絡,可多年前發生的齟齬,大人們也能參破幾分,她便也盡力避免去知道他的事,於是,他就真的如水滴一般蒸發,不留餘地。

她有些尷尬,疾步追上去,卻一個踉蹌,撲了過去,鞋跟斷了。

林池一臉鬱悶地過來扶她。

“你的小腦,到底有沒有跟著長大啊?”

林池開車的樣子極穩重,似乎跟她印象中那個氣急敗壞的小破孩不太一樣。或者,他早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隻是她錯過了他的蛻變罷了。

車子在百貨大廈門口停了下來,他將車泊好,她抬頭問:“誒,你要買東西嗎?”

他懶得睬她的樣子:“我去給你買雙運動鞋。”語罷下車。

豆蔻光著腳踩在他新配的腳墊上,她喜歡的大紅色,夠喜慶。他是不喜歡紅色的,偏愛黑白。平日裏著裝,總是這兩個顏色。年少時顯老成,如今,卻是剛剛好。

恍惚間她想起還未告訴他鞋子的碼數,掏出手機來。

我穿35碼。

幾秒鍾後,手機響了起來。

他說:我知道。

那三個字,像是有魔力一樣,她看了很多遍。

是啊。他知道。他甚至知道她第一次來例假的時間。一起長大的少年,參與了太多她的第一次。然而,林池,有很多我以為你知道的事,你……究竟知不知道?

咖啡館裏,韓秋君親自給他們調咖啡。

“一杯不加糖不加奶,一杯多糖多奶。”林池跟韓秋君說。

他記得的,統統都記得,她喝不來美式,總愛把一杯苦咖啡弄成卡布基諾。

“兩杯都無糖無奶吧。”她糾正他,然後回頭莞爾笑道,“我現在,也不愛吃甜了。”

目光堅定裏有決絕,她在告訴他,林池,在這兩年間,其實有很多事情變了。包括我,你不知道吧。你一直都不知道。

韓秋君是他們倆的小學同學,含著金湯匙長大的正宗富二代。當年韓家和沈露安母親的事兒,鬧得滿城風雨,李豆蔻至今能記得那個午後,韓秋君找了一幫人堵住了沈露安,整桶的墨汁,潑的那個冬天,一片陰霾,她和林池各擋了一半,沈露安瞪著一雙黑色的大眼睛,瑟瑟發抖。

當年韓秋君也不是什麼不良少女,卻用最偏激的方式來處理了父輩的恩怨,如今眉眼間卻釋然了。

她忽然開口問:“沈露安最近還好嗎?”

李豆蔻看向林池,看到他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而之於豆蔻,當年unique裏,沈露安的血一滴一滴滴地在麵前,這一幕依然還清晰如昨。她口裏喊著的那無數多個“你放過我好嗎”,像是炸彈一樣,在她心裏,砰地炸開。

嗬,到底是誰不肯放過誰呢?

一起扯了些不鹹不淡的舊事,韓秋君就又回到了櫃台忙碌去了。剩下他們倆並排坐著。

一時之間,無話。苦咖啡入口,醇中帶香,是林池先開的口。

“你的頭發已經這麼長了。”

她的長發已經披肩,低頭的時候,長發掛下來,襯得她的臉顯得小了。

林池忽然眯起眼,伸出手來,捏住正低頭的豆蔻的臉,皺起眉頭問:“怎麼回事,瘦成這個樣子?還是我認識的豆蔻嗎?”

豆蔻一瞬間驚愕,再一瞬間,竟有股熱淚盈眶的衝動,這個熟悉而親昵的動作,讓她不知所措。

林池收了手:“李豆蔻,好好吃飯,你忘記我跟你說的了嗎?”

是啊,這是他多年前告別的時候,留下的一張字條。

不知怎的,心中鈍痛,立馬灌下一口苦咖啡,緩緩抬起頭,一個捏造出來的笑容。

“我們有兩年,沒有這樣並肩坐著說話了吧。”

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那些齟齬,那些誤會,那些盤根錯節的小情緒和眼淚。

林池,整整兩年了,你錯過了我長夜的痛哭,錯過了我的城市的雪和雨,錯過了我的長發和歡喜……我,亦錯過了你的。

“是啊。整整兩年了。”

這就是他們的久別重逢。那天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呢?隻記得林池最後跟她說的話是,再見。久別重逢,他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再見。

而本以為是再度相逢會有故事,事實上,即便都在杭城,再見時,他卻已經是,朋友的男朋友。

或者說,他一直都是。

屋內的冷氣開得很足,菜還沒有上。

桌子上的白水,因為李豆蔻粗暴地晃著桌麵而搖擺不定,林池把那份輾轉看了很多遍的菜單遞給她,點菜吧。

李豆蔻有些詫異,因為林池太了解她,她有選擇性綜合症,所以,他從來不需要她費心考慮要吃什麼,總能替她打點好一切的。

比如,她喜歡吃白煮蝦,清蒸螃蟹,以及無論怎麼燒都可以的魚。

隻要是海鮮就好了。

林池的電話響起來,似乎是工作上的事兒,他皺著眉頭小聲地交代著,一副認真的樣子。

李豆蔻望著林池,眼前有些氤氳。

林池的下巴,是幹幹淨淨的,他的胡茬很少,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清秀幹淨,帶點書生氣。他依舊瘦弱,多年以來一直是這樣吃不胖的體質,雖然個子很高,但還是像紙片人。少年時代,他常常穿一件很大的風衣,令他看起來有些像戲裏的白麵書生。所有的陽剛氣,卻都長在了骨子裏,眼裏眉梢,都遠離文秀。

他表麵上不羈和無所謂,但其實一直是個特別有主意的小孩。他對什麼都很認真,所以,這一次,也是認真的吧,起碼,林池從來都不需要她擔心什麼。

李豆蔻隻是忽然覺得有一層巨大的隔膜在他們之間,是捅不破的一種透明。她看不透林池,卻沒想過,林池也一樣看不透她,他們相互了解,卻也相互,一點都不了解。

“看著我幹嘛?”掛掉電話的林池,被李豆蔻的眼神盯得有些莫名其妙。

“覺得你正經的樣子,特別好笑啊。”她笑著說。

“好笑個屁。好看你就直說。”林池沒好氣地說,“點好沒啊你?”

“要麼……就點個香螺吧。你也愛吃不是嗎?”

才不是。林池撇撇嘴,眯了眯眼,笑著說:“好啊。我的最愛。”

“對不起啊。我來晚了!路上堵車!”

款款走進來的女孩,一下子就吸引了餐廳裏人的注意,去了海島膚色被曬成小麥色的勒怡然依舊美豔,她笑眼盈盈地坐到林池的身邊,眼神溫柔地望著林池,“等久了吧,點菜沒?”

“沒有芥末麼?”李豆蔻有些沮喪地嘟囔,“那香螺要怎麼吃啊。”

服務生看起來年紀並不大,此刻無辜地看著她:“對不起啊,小姐,我們這裏的是香螺是泡酒的,不是白煮的……所以,並沒有芥末啊。”

“可是……”人的一生,會有很多別人看起來有點強迫症的習慣。

這些習慣,也許是一種怪癖。

對於李豆蔻來說,西瓜必須要用不鏽鋼勺子挖著吃,否則,就不像西瓜。

再比如,喝完可樂必須要吃一塊棉花糖,否則,就感覺肚子裏會一直在冒氣。

念書的時候,看不進去要讀出來的話,如果讀錯一個字,就要整個段落重新讀,否則就過不了心裏的坎兒。

在諸多執拗裏,吃香螺必須要蘸著芥末吃,不慣它是什麼做法,這好像也不算古怪。

李豆蔻想了想,“那算了吧……那就不要香螺了。點個別的吧……”

林池拉開椅子站起來:“我去買?”

勒怡然抬起頭:“誒,多麻煩,這附近又沒有超市。”

“沒事,我去買。”他斬釘截鐵地這麼說,然後對服務生說,“就點香螺的吧,不要醉香螺,隻要在水裏煮一下就好了,不要太熟。”

“不用了……”李豆蔻站起來阻止他,順便朝勒怡然努努嘴,眼裏的意思林池自然懂。

不用弄那麼麻煩,不吃就好了嘛,何況你走了,把我丟在你女朋友麵前,好尷尬啊!

可是林池卻固執地說:“李豆蔻,吃香螺,必須配芥末。”

【被縱容的習慣】

這個習慣,是在林家養成的。

“老林,這是什麼螺啊?得怎麼做啊?”

林心武看了一眼正一籌莫展的妻子,卷起袖子說:“你可別小瞧這點東西,這麼一份,要五十多塊呢。賣海鮮的老太婆跟我說,煮一煮就好了,蘸點醋,蘸點這個……”

他從購物袋裏,掏出一支綠色的牙膏狀的東西。

“豌豆泥?”

“芥末。就是吃生魚片蘸的那東西,我上回不是帶你去吃過啊。”

“我上回不是沒敢碰嘛……好了,你出去了,蛋糕拿回來沒啊?”林媽媽將丈夫推出去,麵對著眼前的食材,感到心情愉悅。

“這是田螺嗎?”李豆蔻夾起一顆香螺,在眼前看了看。

“應該是海螺。”林池搶答。

“這個是香螺。”這種時候,林心武會覺得特別有優越感,雖然他好歹也是個公安局局長,不該在倆小學生麵前顯擺,可還是忍不住啊……“你看,就這麼一挑,就出來了!你看尾巴這個,髒,不能吃的。”

“是shi嗎?”林池打了個寒顫。

李豆蔻卻毫不畏懼,要做第二個吃螃蟹的人。

“啊。”放進嘴裏的味道,並不算好,肉質跟田螺肉差不多,但是,總覺得有點……

“腥。”

“來來來。”將芥末醬遞給李豆蔻,“蘸一點芥末。”

李豆蔻看著那抹茶綠的醬,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在林心武提醒少一點之前,就蘸了一把塞到嘴裏……

那股辛辣的衝勁,讓李豆蔻險些哭出來。

林池看著她,好奇地問:“好吃嗎好吃嗎?”

李豆蔻以鐵人般的毅力忍住眼淚,然後掙紮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太。好。吃。了。”

“誒,林池,少一點啊……太多了……”

來不及了,林媽媽阻止失敗,林池已經將一坨芥末塞進了嘴裏。

然後,林池的臉慢慢地漲紅,跟桌上煮紅的蝦似的,然後他打了好幾個噴嚏,最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而旁邊先中招的李豆蔻,此時指著他的窘態,對著林媽媽和林心武哈哈大笑起來,眼裏含著眼淚,不知是辣出來的,還是笑出來的。

那天是李豆蔻的生日。雖然林媽媽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請一些同學到家裏慶祝一下,但她懂事地拒絕了,不用啦,我沒什麼朋友呀,阿姨,那天給我做一條魚就可以了!紅燒的!很大的鯽魚!然後她不好意思地又嘀咕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能有蝦嗎?

但是,那天林媽媽還是為她準備了一大桌子的好菜,有鯽魚,有蝦,還有螃蟹,還有她從來沒有吃過,一家人也沒有吃過的,香螺。

事實上,香螺裏,被林叔叔稱髒的那部分,其實是最有營養最好吃的那一截,在很久之後,李豆蔻被勒怡然教會如何正確吃香螺後,為自己和林家一家人吃香螺時不得要領而懊惱了好一陣子。

她想起那段時間的香螺,一股子的芥末味,竟是人世間,最美好的味道。

因為芥末的事,林池氣哄哄地翻臉不理她了。

大人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李豆蔻也嘻嘻哈哈了好半天,才發覺一件很重要的事兒。

林池還沒給她禮物呢!他怎麼能現在就跟她翻臉了呢。

思索了半天,考慮到好漢不吃眼前虧,一年也就一次生日呢,李豆蔻跟個狗腿子似的,躡手躡腳地挪到房門口。

“喂……那個,林池,我的禮物呢。”

林池的臉上還沒褪去慍怒,他覺得李豆蔻簡直不可理喻,她是不知道他心裏有多委屈啊,為了給她攢錢買禮物,他容易嗎他,所以,他此刻也跟她杠上了,這麼久以來的平和局麵,終於被打破,從此以後,兩個人之間猶如局勢混亂的中東,偶爾一小仗,間或一大戰。他一腳踹在門上,氣鼓鼓地說:

“什麼禮物!你是誰啊!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在這裏!”

李豆蔻也怒了,她一把撐住門,衝林池吼道:“你這個小氣鬼!王八蛋!”

“我就小氣鬼怎麼的!我就不要對王八蛋好!”

李豆蔻一聽,林池這個膽大包天的,他給她起了多少外號,一會兒叫她醜肥鴨,一會兒叫她大豬頭,有時候還叫她李豆雞,現在竟然管她叫王八蛋!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