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痛覺】(1 / 3)

2007年6月。高考放榜日,林池的分數,比預料的低一點,但也還算是意料之中。畢竟落下心頭大石,林媽媽欣喜之餘,卻迫不及待地要他去問問豆蔻考得怎樣,她說,我這兩天左眼一直跳,一定是雙喜臨門!

得知豆蔻考得也還算在發揮之內,林池感到很是興奮,卻言辭小心地試探她的誌向。

“郝鵬問你打算考哪裏的學校。”對不起,npc(Npc=坐標(遊戲裏的龍套)先生。

坐在這邊的豆蔻,非常堅定地打上北京二字。之前林阿姨就跟她透露過,林池的成績,在A市已算佼佼者。北京的大學,除了最頂尖的兩家學府,其他的學校,還是在選擇權內的。雖然自己的成績實在一般,但大京城也應當有她的一席之地,所以,她毅然決然地打上,北京。

必須是北京,必須在他做決定之前,省得落了跟隨的把柄。

林池的嘴角慢慢勾起來,哼著小曲去百度著各色學府。北京雖大,但隻要在一個城市,他就覺得很安心了。

沈露安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她問林池打算去哪裏念大學。她是藝術生,已定了誌向,留在杭州本地發展。得知林池去北京時,女孩有些黯然,支支吾吾著,一個問題卻卡在喉嚨裏問不出口。

李豆蔻呢……她也會去北京嗎?

林池哪有心思去猜測她長久的停頓,毫不留情地說,我先掛了哈,我得報誌願了。

“以後會來杭城看我嗎?”

“當然會!”他眯著眼睛快樂地回答,再不濟,還得陪李豆蔻常回家看看呢。

與此同時,郝鵬考砸,準備複讀。而西貝考得意外的好,本來北大青鳥都不定要她,竟考了個隻低她三分的二本線,是有史以來最好的成績。豆蔻猜,她一定是發揮了之前的傳奇,在高考考場上目中無人地大抄特抄。說不定她之前在自己的視線裏消失的小半年,就是去練偷瞄特技了。而邢鹿,早她們一年上大學。果然如他所說,他留在了舟東附近的大學。

李豆蔻曾問他,一生一個坐標,真的不膩嗎?

他反問她,你這個問題就像老生常談的,一生愛一個人,不膩嗎?

如果故事朝著這個方向,順風順水地發展下去,也許又是另外一個結局了。

但或者,哪怕他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城市裏,最終還是難以逃過自尊和驕傲作祟的結果。

而事實上,命運從來不放過捉弄人的任何一個機會。

2007年7月,高考誌願填報的最後一天。

趙眉眉更改了李豆蔻的誌願,將她的坐標,捆在了杭州。

而與此同時,在她百般揪心卻無法反駁趙眉眉的一句“你去那麼遠的地方,無親無故的,我怎麼辦”後,隻能跟現實妥協,她支支吾吾地在QQ上,告訴了林池她將會杭城繼續學業。

那一日,一場特大暴雨席卷了A市,正打著副本的少年看著屏幕跳出來的幾個字,第一時間就是衝出了房門。

誌願馬上就會提交,他必須趕在最後的時間把誌願給改回來!他一麵咒罵著“李豆蔻你這個叛徒”一麵心急如焚地在母親的焦急注視下連傘都不拿地衝出去。

因為下暴雨,的士是完全不用想了。所以林池在雨中站了幾分鍾後,又折回來推自行車。

沒有人注意到,他整個人都在發抖,似乎麵臨的是一件性命攸關的事。

暴雨之中,他瘋狂地踏著腳踏車,整個人高度緊張地,直奔學校。

那條路,第一次覺得如斯漫長,暴雨將他渾身打濕,即便7月的高溫,也覺得冷。

在那個最熟悉的拐角處,他馬上就能看到學校了,教務處在校門左手邊,算算時間,一切還來得及得很,然而林池太心焦,生怕錯過一秒鍾,飛快地轉彎,車速過快,來了一個大幅度的漂移,迎麵的車子被雨簾模糊了視線,就這樣直直地將漂移到半路中間的少年給撞了。

而當那個嚇壞了的司機,開門下來時,看到倒在雨水裏的少年,捧著滿是血的左腿,滿臉的汙泥,司機拿出手機撥打了120,卻聽到那個年輕的男生朝他大喊:“快,我要去學校!我要去學校啊!”

直到醫務人員把他抬上擔架,這個已經不能走路的家夥還是嚷嚷著這句話,開頭帶著哀求,後來變成咒罵,最後,竟夾帶著一絲哭腔。所有人都想不通,怎麼會有學生把“我要去學校”當做比性命還重要的事。

而這些,李豆蔻一無所知,她隻知道林池沒有再理過她。或者,他壓根不關心她在哪個城市生活,打給林阿姨時,她也沒有透露出林池的任何情緒。她也隻能喪氣地認命。

算了吧。都是命。

2007年7月18日,林池被接回了家。受傷的事,他叮囑不要讓李豆蔻知道。林阿姨雖然不知道林池瘋了似的去學校幹嘛,但看他情緒差,也不再多問。大熱天的,一條腿被繃帶緊緊裹著,動彈一下都疼。畢業旅行自然也報廢了,他心煩意亂地也不想上網,對李豆蔻充斥著一股怨恨,眼不見心不煩,隻埋頭在床上看漫畫。

看一冊罵一冊。

“叛徒。”

而那個夏天,沈露安忽然蒞臨A市。畢竟沈醫師也幫過家裏,林家大人挺熱情地招待她,燒了一桌子菜。見天色不晚,問她有沒有地方住。

“沒關係,阿姨!我住旅店就可以!”

“那必須得住家裏呀。我給你再支張床?”

這時候林池他爸有些不理解地問了句:“豆蔻房間不是空著嗎?”

林池媽媽白了丈夫一眼,回頭對露安說:“也是也是!我都給忘了,就是豆蔻她房間很久沒打掃啊……你不嫌棄吧?”

“怎麼會嫌棄!”露安露出一個乖乖的笑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直翹著病腿在沙發上看球的林池翻著白眼埋怨道:“媽!”

“怎麼,人一小姑娘跑來看望你,媽媽還真好意思讓她住飯店啊?反正豆蔻這段日子也過不來……”

“那個……這個不許動,這個也不許動。都是李豆蔻的啊。”林池單腳跳到李豆蔻房間,跟露安各種吩咐。

“好啦,我知道。”沈露安保持著笑意,“你也是李豆蔻的吧?”

“我才不是她的呢。”林池瞪她一眼。

那就好。沈露安想,一麵嗔怒著推林池一把:“都這樣了您就別亂跑了,小心落下後遺症。”

這是李豆蔻的床,李豆蔻的玩偶,李豆蔻的一切。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沈露安下意識地去翻,才發現並不是自己的手機,是林池的,落在了這裏。

來電顯示:李豆蔻。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門是關著的,林池聽不到這邊的聲音。於是她輕輕地摁了接聽,屏氣凝神地,喂了一句。

對麵的人兒,似乎愣了一下。於是她自報家門。

“李豆蔻,我是沈露安。”

“我聽出來了。隻是……”

“林池他睡了。哦,我過來探親,順便……順便過來看看林池,晚上我睡你的床,你不介意吧?”

“怎麼會呢。那你好好玩兒,我就不打攪了。”

這邊的李豆蔻臉上掛著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她的手指一直用力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戳著,留下了紅紅的指甲印。

掛掉電話的時候,她常常地籲出一口氣,像剛打完一場仗一樣疲憊。

確切地說,是剛打完一場敗仗,狼狽和沮喪立馬溢滿整個房間。

她緊緊地咬了一會兒唇,像是較勁兒一般地撲過去拿起電話,手抖地撥出邢鹿的電話。

“你剛才說……去哪裏狂歡?”

當時許司卿剛念大二,她的主場,也就是當年的unique前身,大三的時候,她就把那家店盤了下來,改名叫unique。而裏頭那個叫大貓哥的,是最捧場的一個。邢鹿跟她因大貓哥認識,後來,倒是熟絡得很。

李豆蔻看得出來,大貓哥是邢鹿的“靠山”,雖然她不太懂“江湖”,但她理解邢鹿對於要一個靠山的渴求。她把那理解成,陪伴。

大貓哥並不是李豆蔻想象中的那種大哥,叼個雪茄,深謀遠慮,幹些倍兒霸氣的大事。大貓哥是那種你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變成大哥的,沒事就愛打個架,讓李豆蔻覺得,讓邢鹿跟他混,簡直是埋汰人嘛。

而後來的事證明,她在對於大貓哥的危險性預計上,是失誤的,對於邢鹿的前景來說,她的確是高瞻遠矚。

那天晚上,所謂的狂歡晚會,是大貓哥的主場,大貓哥喝了一點酒,忽然抓住了李豆蔻的手,嚇得她差點抽對方一個大耳刮子。邢鹿立馬擠進他們之間,含笑說:“大貓哥,贏她這種小菜鳥多沒勁兒啊。要不,咱們來試試?”

人家玩骰子可厲害了。豆蔻想,卻欠身給了邢鹿。

大貓哥見狀,冷笑了一下。

“真是不自量力。”

邢鹿喝了那樣多酒,一連輸了大貓十幾把。

他放水放得那樣過分,讓李豆蔻覺得,心裏很難過。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規矩。為什麼不能,想贏就贏,隻能想輸就輸。不能想愛就愛,隻能想忍住,就忍住。能夠想笑就笑,卻不能想哭就哭。

她回轉過頭,西貝正在和下台的吉他手猜著拳,她笑得那樣開心。

而她的心裏,卻隻剩下酸和澀。

沈露安,在林池身邊。

她卻,在這裏。

彼時有人過來纏著跟她玩,邢鹿見狀,回過頭來壓低聲音說:“你玩吧,輸了我替你喝。”

對方是想要灌酒,自然不悅,挪揄邢鹿:“喲,是不是你媳婦兒啊。幫這麼牢。”

她剛想擺著手否認,邢鹿搶過話匣,帶點玩笑性質的挑釁:“指不定是我未來媳婦兒啊。你千萬別打她主意。”

她的臉紅了一紅,但想著邢鹿也許不過是為了替她擺平麻煩,張了張口,沒說話。

這時候從後台走出來一個白衣女子,過來敬酒,大貓哥立馬撇下邢鹿,一臉的諂媚討好。

“許大美人,快快快,大家起身敬一杯!”

她也舉起酒杯,啤酒的苦讓她齜牙咧嘴。

這個白衣勝雪的女子,讓李豆蔻看呆了,她落落大方地將一大杯威士忌一飲而盡,然後麵不改色地回頭對小二說:“給這個小妹妹調杯雞尾酒吧。度數低一些。”

這才留意到她身後背著一把吉他,許司卿問:“小妹妹,你想聽什麼歌?”

她愣住了,支支吾吾,腦子裏一片空白。

“喜不喜歡《倔強》?”許司卿溫和地問她,不等她回過神,就已經跳到台上。

《倔強》是五月天在2004年《神的孩子都在跳舞》裏收錄的一首歌。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絕望

我和我驕傲的倔強

我在風中大聲的唱

這一次為自己瘋狂

就這一次我和我的倔強

我和我最後的倔強

握緊雙手絕對不放

……

林池的電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露安將手機還給他的時候,他亟不可待地撥出了這個號碼,想跟豆蔻解釋一下露安在他家的原因,接起來,那邊一片嘈雜。

李豆蔻將聽筒對準台上:“林池,你聽……”

他聽得耳熟,陷入遙遠的音樂之中,忘了自己打這個電話的初衷,豆蔻的聲音再度傳來,問,林池好聽嗎?你喜歡的《倔強》。

林池說,好聽,好像在哪裏聽過。李豆蔻,你在哪呢?和誰一塊兒?

西貝,還有邢鹿。她扯著嗓子對著話筒說。

哦,這樣啊。那我不打攪你們了。我先掛了。林池收了音,那音樂卻從話筒裏漫出來了。

握緊雙手絕對不放,怎麼就,那麼難呢。

北京到杭城,火車特快是13個小時半。大學的前三年,林池知道,自己會在火車上,度過很長的時光。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般執拗,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大一那年,退二線的父親閑不住,下海經商,慘敗而歸。因此林池的生活費非常有限,好在因為學業優秀,有一份獎學金,加上教務處幫忙,有一份小酬勞,也還擔負得起每個月去一趟杭城的旅費。

住宿倒不成問題,林吉田的單身公寓會供他使用。次日邀上豆蔻他們一塊兒聚一聚。

每回都有沈露安,自然每回,都有邢鹿。

似乎默認了,大夥兒都是朋友,即便他和他之間劍拔弩張的氣勢,從來沒有下去過。

巧的是,沈露安考進了自己所在C大藝術係,兜兜轉轉,又成了同學。西貝當初本就奔著要“照應”豆蔻的原則,跟她報了一個學校,當然,豆蔻覺得她是因為寂寞。更在開學之初,直接打包行李搬到了豆蔻的宿舍,稱生要同寢,死要同穴。雖然豆蔻後來糾正了這句話該是“生未同衾死同穴”,但對於此,自是歡喜的。

314寢室,淩西貝正拿著一瓶範思哲的香水當做空氣清新劑來用,一麵上網選著給許司卿的生日禮物。她也在,隻不過,她逛的是大淘寶,淩西貝則是在某個奢侈品品牌上選禮物。

她抽了抽鼻子說:“淩同學,你可不可以不要噴了……快熏死我了。”

“咿?不好聞嗎?”淩西貝湊近香水,“很好聞啊。”

“錢的味道,當然好聞了。”豆蔻聳聳肩膀,但我聞到的,是被錢羞辱的味道啊!

認識許司卿是在高三那年畢業,兜兜轉轉,林池後來來了杭城,竟發覺是在火車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吉他姐姐,對方更是笑著對他遺留下來的玫瑰醬讚不絕口。加上邢鹿與其早就相識,一群人便常在司卿的unique裏聚集。

西貝一向看漂亮女生不爽,但對許司卿有高度的崇拜,具體言論如下:“我覺得許司卿超級有王者氣質啊,一點都不作啊!而且她一個人吧,居然能混得這麼如魚得水的,大貓哥還要忌她三分呢!你看這個亞曆山大新款包包是不是很適合她?”

李豆蔻看了一眼價格,回頭默默地將購物車裏價格連那個包零頭都不到的東西刪掉,哎,選禮物真是件麻煩的事啊,要是她有幾十億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淩西貝發來了一個鏈接:“李豆蔻你快看看!你們係真是花炮死了!”

大一的時候,他們學校開始流行一個很無聊的評比。每個學院都會選出係花來。豆蔻所在的是廣告係,他們係裏頭,美女不算少,但那種超級出眾的姿色,也確實沒有。差不多是百花齊放的仗勢,卻沒有一朵脫穎而出。

西貝發給她的,正是她們廣告係論壇的一個投票,李豆蔻盯著屏幕老半天,忽然驚愕地瞪大眼睛:“啊啊啊啊啊……淩西貝,上頭居然有我!”

淩西貝對她的一驚一乍已成習慣,拍了下她的腦袋說:“有你很奇怪嗎?你去照下鏡子,有你!到底是有多奇怪啊!”

她作為專業陪襯多年,再加上少時肥胖,從來沒將自己定位到美女之中,對於此等榮耀,真當是有些受之有愧。

“我美嗎?”豆蔻咧嘴說。

“你這姿色吧,在我們學院,好歹也能排個前三百吧?但是你們廣告係真是缺美女啊……”

淩西貝你嘴真毒,幸好宿舍其他幾個廣告係的姑娘都不在,否則,淩西貝莫想活過今晚。

“我出去了,晚上約了程少吃飯。要不要一起?”

還是不要了吧,她搖搖頭。

程少是個有錢的富二代,其實豆蔻不太明白西貝喜歡他什麼,自她認識淩西貝小姐起,她談過無數次戀愛,她愛過文藝男,愛過無業遊民男也愛過學霸男,沒一次不是以慘敗告終。豆蔻將起歸結成,淩西貝對愛情態度太過激烈了。

而程大少這個家夥,豆蔻不太喜歡,倒不是覺得西貝會吃虧。隻是程大少有雙桃花眼,有時候愛直勾勾地盯著姑娘看,怪不舒服的。何況,她也道聽途說程大少的人品,總而言之,身邊桃花不斷,認識美女如雲,其中,不乏有她所認識的人,但那都是別人的故事,哪怕是最好的朋友,她豆蔻,也不希望自己多想,或者多嘴。

也是那時候,李豆蔻開始在紙媒上寫東西,給一家雜誌社,開始以《她》為主題寫稿。有些是身邊人的事兒,有些,純粹瞎掰,但再怎樣瞎掰,總是在一個轉角,能發現故事中人。

彼時豆蔻美滋滋地對著屏幕上選項裏自己的名字,四周張望了一下,好像沒人,然後,跟做賊似的……注冊了個賬號,給自己,投了一票。

這時候,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嚇得她差點把電腦給砸了,湊過來的那顆腦袋爆發出了一陣笑。

“哈哈哈,李豆蔻你還給自己投票啊?”

一張唇紅齒白的臉,臉上每個毛孔都寫著優越感,不是沈露安,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