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私奔}

坐在臥鋪的車廂上,看一會兒書,複發一會兒呆。下鋪的男生總是不住地探出頭來看她,不過笑容友善,她便也沒有表現出不滿來。

夜幕來臨時,車廂裏彌漫著一股紅燒牛肉麵的味道,她吃了兩口漢堡,沒有什麼胃口,燈光微刺眼,便不想看書,打開mp3來聽歌。

悉數是一些老掉牙的歌,葉影綽也曾笑她,喜好跟老人家似的。她記得小時候,父親經營一家歌廳,那時候她與父親感情好,總是騎在他脖子上笑得跟朵兒花似的。沒人的包廂就是她的小天地,她從楊鈺瑩唱到孟庭葦,從《甜蜜蜜》唱到《酒幹倘賣無》。那些琅琅上口,音調婉轉的歌如今已很少聽到,隻供在懷舊日裏,偶爾憑吊。

她極少聽新人,除了一些民謠,搖滾她是不喜歡的,太鬧了,總是覺得折騰神經。

不愛新事物,大抵也是因為膽怯吧。所以秉持“人不如舊”的原則,對待一切變故。

比如此刻,窗外忽然下起雨來。夏季的雨極少下得這麼纏綿悱惻,大概是因為在火車上的緣故吧。她隻發怔,然後總會準確無誤地想起那個令人此生不忘的雨夜。

是恨的吧。怎麼會不恨呢?隻是不知道那天那樣大的雨,你們是不是也坐在火車上,十指相扣,不曾注意到窗外的雨下得那樣駭人呢?

程青言就那樣茫然地坐著,像是一塊雕塑,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多少次踏上這種孤獨之旅了。隻是這一次,走得更遠一點。所謂的遠方,是不是真的可以容納那麼多人的夢想呢?

可是她並沒有夢想,或者說,它並不是具象的。那種感覺並非是一把人民幣,一堆歡呼掌聲,很多句我愛你可以帶來的,那是從頭發絲到腳趾頭的暖意,像是兜頭被澆了一碗熱湯,然後那個回憶裏的人,就這麼回來了,告訴她,程青言啊,你所有的不幸,都不過是你青春期的夢囈罷了,你看,我還在這裏,不曾離開你,也不曾,愛上別人過呀。

背叛是令人發怵的一件事,像坐雲霄飛車,從最頂端下墜般的失重,不過,她並沒有暈倒。當時的腦袋甚至是空的,來不及給眼前的事情以定義。隻是在後來的日子裏,總是回憶起沈輕羅的臉,她的眼睛,羞怯的,悲傷的眼睛。

可笑,該悲傷的明明是她程青言。

“你怎麼啦?”下鋪的那男生忽然仰頭問她。

“沒有啊……”她抹了抹眼睛,想止住悲傷的情緒,可眼淚竟然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該死,她原本也不是那麼想哭的,隻是這一聲“你怎麼了”像是催化劑,酸得她眼淚加把勁兒地往下掉。就仿佛原先你隻是一個人悲傷,哭和笑尚能自助,待你突然有了觀眾,便是不哭也得哭了似的。

一邊哭著,一邊不好意思地捂著臉,直到那男生手足無措地去找紙巾,一張一張地遞給她,喃喃地說:“我最怕女生哭了。”

程青言聽到這句話,覺得有些溫暖,哭著哭著嘴角便擠出一個不尷不尬的笑容來。

很久以後也有個家夥跟她說了這句話,可是他總是惹哭女生,一惹一個準,一惹一個誤終身。

男生幾分鍾後給哭得眼睛跟核桃般的程青言端來一碗麵,招呼程青言下來吃。

她光著腳跳下來,也不客氣,隻是對著笑得一臉憨厚的男生,很恭敬很嚴肅地鞠了個躬。

並不餓,隻是火車裏空調打得太低,她必須要喝一點暖和的東西來慰藉慰藉自己。

太久沒有吃泡麵了,因為有一段時間真的是吃怕了。以至於一看到包裝便覺得胃裏翻江倒海,那是她青春期最跌宕的那段時間,媽媽也無心管她,便日日夜夜泡麵來吃。有時候隔夜的泡麵,餓得不行也會一口吞下去,然後開始胃痛,使勁地吐。那時候可苦了紀卓然。她的胃病總是犯,她總說自己能忍,可紀卓然哪裏管她這些廢話,總是毫不猶豫地把她給拎到醫院。把她摁在藍色座椅上,然後蹲下來說,我去掛號,你等我,你別怕。

似乎他走開一下,都怕她會疼死似的。

他並沒有很多錢,甚至有時候,捉襟見肘,便餓肚子。他也是那樣要麵子的男生,極少做出借錢這種事,即便再窮,忍忍也就過去了。然而他為她的胃不知多少折騰,羅胖的錢包完全貢獻出來,實在再沒有,他有一回竟把自己的手表給當了。

那塊手表,聽說是他媽媽留給他的,是寶貝。

她為此跟他發了脾氣,我胃病又死不了……何必要當這麼重要的東西。

紀卓然便拍拍她的腦袋說,隻是寄存而已,有了錢,立馬就可以贖回來的。傻瓜。

他將她的腦袋摁在自己的懷裏,把藥丸剝開放在手心,喂她吃下去。

“手表是很重要。但是我不能失去你。必須杜絕一切可能性,所以,請你,以後好好對待自己。我一個人對你好怎麼夠,你自己,也要對你自己好啊……”

羅胖捧著開水走來時,聽到這些話,當即就說,我忽然覺得我對我女朋友實在太不好了……以前還覺得蠻寵她的,跟老大對你一比,簡直是虐待啊……

後來,便再也沒碰過泡麵,直到後來紀卓然不告而別,她的胃病便極少犯了。像是胃也明白了不能讓他太過擔心,可是後來,她是死是活,他都不再關心了吧。

捧著泡麵,回憶又接踵而來了。總是這樣,與他在一起的任何一個細節,一碰就會讓回憶崩潰,一崩潰,便難以自持。

其實這兩年,算是還好了。以為失去他會活不下去,卻還是活下來了。

“是失戀了嗎?小妹妹。”那個男生關切地問,打斷了回憶。

有些不好意思,總是這樣子,像是被奪了魂魄似的穿越回去,讓人看起來多奇怪。

“並不是啦。”她回答道,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說是的,可是已經失戀了一年多了,是不是會讓人很咋舌?很看不起呢?

可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砌的那悲傷的塔,成分是什麼吧。

於是回答說:“隻是覺得很不快樂。”

他笑起來:“我發現,漂亮女生都不太快樂。”

聽到對方誇獎,心情自然是好的,可是卻把重點落在了“都”和“不快樂”身上。

是這樣的嗎?

他自顧自地說著:“我們學校有個女孩兒,很漂亮,可是她幾乎沒有同性朋友。”

像林瑤。她想。

“慢慢地,慢慢地吧,她就開始變得很孤僻,不但是女生不搭理她,排斥她,她自己也開始有一些古怪的行為。”

“是抑鬱症嗎?”她抬起頭來問。

“嗯。有一天,她把自己的臉用刮眉刀,給毀了。”

程青言倒吸一口冷氣。

他繼續說:“聽說她在徹底失去理智之前,一直在問,你們為什麼不喜歡我,為什麼。”男生歎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遺憾和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