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次意外(2 / 3)

多寶幾乎要哭了,但他從來很聽栗長原的話,他的話,都是對的。

盡管,他多想和自己最崇拜,最親密的人同生共死,亡命天涯都在所不辭,但他有更大的任務。

我假裝鎮定地,死死攥住他的肩膀。

“栗長原,你要是不帶我走,我就說人是我敲死的。”

“薑未!”他無奈而痛心地望著我。

“好了,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們馬上走。”

我快速地翻出我媽給我打的金器,帶上她給我彙款的存折,又從外婆的房間裏偷拿了一些現金。雖然以前沒逃亡過,但我也知道逃亡是需要花錢的。那些古裝劇都是神啊,兩手空空卻隔天換件新戲服,稍微靠譜點的賣個藝,可我跟栗長原,先不說有啥藝可賣了,就算我們會胸口碎大石和吞火球,背負著這種事,也實在沒法兒拋頭露麵吧。

李言給我們買好了車票,當我們趕到車站時,剛好臨近發車時間。我和栗長原拚了命往月台跑去,列車員在遠處著急地催促我們,我在奔跑中聽不見任何聲音,有那麼幾秒鍾,我甚至以為我和栗長原就將這麼一直不斷地跑下去,沒有盡頭。

我們來不及相互告別,火車發動,我透過窗口看見李言和多寶跟我們揮手,多寶哭著跟著火車小跑了幾步,卻很快被加速的火車甩在了後頭。栗長原緊握著我的手,我們倆誰都沒有說話。

多寶,真是對不起,今天本該是你美好的一天,若是將來,我是說如果,將來我們還有機會再見,我一定吃光你做的每一道菜,一定不吝讚美,把所有優美的形容詞都用在你身上。

但是,現在,再見了,多寶。

再見了,雪鎮。

李言給買的火車票通往北方的一個城市。然而,這是一場沒有終點的逃亡,我們在自認為逃得已經夠遠的地方下了車。

下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一間不要身份證的小旅館。幾經周折,終於打聽到一處出租屋。我們的錢隻夠租下陰暗的地下室,經過我的軟磨硬泡,房東答應先收我們一個月的房租。

我們把行李扔到沾著油汙的床上,天翻地覆的生活匆匆忙忙地開始。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連續的陰雨天,地下室裏既陰暗又潮濕,氣氛像極了世界末日。牆上到處都是斑駁的痕跡,有些地方甚至牆皮脫落下來,裸露出一大塊水泥觸目驚心地望著我們。這裏的燈甚至還是那種老舊的手拉式電燈,我們常常需要拉著那根細細的繩子很多次,才能將燈點著。

租住的地方魚龍混雜,半夜的時候常有警察巡查,每逢這個時候,我們倆都提心吊膽,呼吸心跳,都像停住了一樣。

每當這時,栗長原會緊緊地握住我的手,我們就縮在那張小床旁邊簡易搭做的另外一張小床的角落裏,汗水一滴滴地從他的額頭往下淌,就連水珠狀的汗液都不敢鬆懈,直至那些喧嘩離開,我們還要經曆久久的一段緘默,然後他的麵部表情鬆弛下來,像一座緊鎖眉頭的雕塑有了魂魄,緩緩回頭,衝我笑。

“沒事,薑未,不怕了。”

躲躲藏藏,給自己套上疑似殺人犯的枷鎖,就那樣,我們度過了最後的盛夏。被腳步聲,警笛聲,夜半驚醒的女人哭聲打攪著,步步驚心,卻攜著手,不曾鬆開過。

蝸居在地下室裏的我們,在潮濕悶熱之中發酵。平日裏我們不敢出去,母親給我的金鏈子,我當了不少錢,然而我們揣著那些錢,卻沒處可花。

栗長原會拿著不多的錢,在夜半的時候出門買些吃的回來,直到有一天,他搬回來一台小風扇。

那天我站在門口迎接他,他看到我,有些著急,說,薑未,你快進去,你站在外麵危險。

我本來以為他是怕我被發現,在進門推搡之中,我看到了隔壁住的那個酒鬼眼帶微醺不懷好意的眼神,才恍然大悟。

他插上風扇的頭,扇子搖曳起來,帶來這個酷暑第一陣微風,我盤著腿吃著他帶回來的一碗炒麵,吃得滿嘴油膩,一抬頭,他在我的額頭上落了一個吻。我瞬間紅了臉,看到栗長原笑著從身後拿出一個小盒子,跟我說,未未,生日快樂。

我沒有迫不及待地打開盒子,而是捧著它開始落淚。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前兩年的生日,我都在雪鎮度過,不能說有多溫馨,但好歹外婆、多寶、栗長原都在我身邊,就連在K市展開新生活的我媽也不會忘記給我訂做一個大蛋糕。現在我和栗長原兩個人,背負著“殺人”的枷鎖,在這逼仄的空間裏,漫無目的地活下去。這其中的差別,實在是太過巨大了。

栗長原手足無措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麼忽然情緒波動,我想他是沒辦法相信吧,雖然不過是十多天,可這逃亡的緊張氣氛和絕望處境讓我覺得歲月漫長,而此刻,一台風扇,一碗炒麵,一份禮物,眼前的少年,讓我覺得如此幸福。

他替我擦著眼淚,終於開口說:“未未,要麼你回去吧,其實這件事本來就跟你沒關係。你就說,是我挾持你……啊,疼!”

我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怒目而視,眼中的淚吧啦吧啦掉:“栗長原你是不是有病啊!”

“啊?”他困惑地看著我,眼裏充滿了心疼,“我是覺得你太辛苦了。我不想拖累你。”

“什麼拖累不拖累。我就是想問你,你打算什麼時候娶我啊。”

16歲的女孩說出這種話實在需要勇氣,即便是厚臉皮如我,也是紅著臉,憋著氣,說完後有些狼狽:“要是你不打算娶我的話就不要對我那麼好嘛。”

“娶娶娶。”他笑著一把將我攬進懷裏,“明天就娶。不過你才16歲,這犯法了吧。”

“我們還怕什麼犯……”我立刻噤聲。

我抬頭望了望栗長原,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我頓了一頓,小心翼翼地說:“栗長原,你記得你今天說的話,對壽星許諾是一定要遵守的。”

“好好好,那我們薑未還有什麼想要的?”

我思考了一陣,抬頭問:“可以出門嗎?”

他想了想說,其實最近我問過房東,來的警察基本上就是查黃賭毒的,沒有一樁……

對於那件事,我們倆都心有靈犀地不再去提。

“所以,我想也沒關係吧。最近也沒有聽到風聲,我們也不能一直躲啊。所以,薑未,明天我們倆大膽地出門吧。現在你先打開這個盒子,看看喜歡不喜歡?”

我打開精致的八音盒,上頭一個穿芭蕾鞋的精致芭比,腳底下是藍漆,上麵有幾朵白雲。擰動發條,音符旋轉出一首《天空之城》。

而地下室裏的風扇旋轉,眼前的少年心事重重的側臉,我跟著輕輕地和,伸出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之上。

次日,我和栗長原自逃亡起,第一次明目張膽地一起出現在人群之中,似乎忘記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像兩個年少的外地遊客。

在逛完街鋪和並不怎麼好看的景點後,我們倆決定去置辦一些生活用具。

雖然居住在地下室,可我們倆經過商議,還是得為接下去的生活做打算。

栗長原開玩笑說,接下來我就要負責賺錢養家了,薑未你就負責美貌如花吧。

我盯著他看了半天,很不滿地說,光看臉怎麼都得是你負責美貌如花啊。

栗長原笑著摸摸我的腦袋,頭一次很王八蛋地接受了我的讚美,說,那薑未就負責花吧。

雖然手頭有一筆小錢,但我完全不敢像以前那樣大手大腳地花錢。曾幾何時,我也是玩過“天女散花”的人,蓮湖上至今還飄蕩著我的傳說。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感慨,風水輪流轉,我薑未也有儉樸的今天啊。

但是我薑未,甘之如飴。

我第一次學會了持家,比對價格買最便宜的東西,碗一雙,筷子兩雙,二手市場淘來一個電磁爐,我還死活要買一張碎花的桌布,栗長原都依了我。還買了一些換洗衣物,我有種忽然隆升家庭主婦的感覺,特別來勁兒。

我們將一堆東西買回家,開始拾掇起來。

將碎花桌布鋪在千瘡百孔的桌子上,一支小雛菊擱在門口撿來的空瓶子裏,少女心就砰砰砰地跳,身後的栗長原正在用剛買來的廉價水彩在牆上作畫,他畫一顆太陽,因為地下室沒有窗戶,所以,也不會有陽光。

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盡管穿戴得像個油漆工,但栗長原總有本事將自己表現得像個英俊的藝術家。

有時候我覺得上天對他那樣不好,給他一個支離破碎的出身,但又覺得那樣好,給他那樣完美的各種特質。也覺得上天對我各種不好,給了我一個夢碎的童年,卻又那樣好,給了我一個滿足所有夢想的栗長原。

栗長原轉身對我笑笑:“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我好像忘買鍋了。”

我謝絕了長原哥的陪伴,自告奮勇獨自跑去不遠處的市場上買鍋。我輕車熟路地找到賣鍋的店鋪,挑了一個自認為滿意的鍋,正要付錢,耳邊卻傳來一聲遲疑的男聲:“薑……未?”

我整個人渾身僵硬,內心警鈴大作,心髒開始狂跳。難道我們被通緝了?這麼快就查到這裏了?怎麼辦??我要趕緊通知長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