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府本就極為繁華,今日,卻更是比肩接踵、人山人海。
古錯遠遠地跟在石敏、瓏瓏後麵。
天尚未大亮,街上便有如此多的人,倒也讓人吃驚。
許多人都在爭相買書畫店裏的畫。
畫是很平俗的那種《送子觀音圖》之類的畫,到後來,隻要畫上有個小孩娃娃什麼的,就立刻被搶購一空。
因為,雲飛山莊又有大喜事了,買畫的理由是這樣:雲飛山莊莊主古令木本有三個兒子,但三兒子早已失足落潭而亡,二兒子也於不久前突然暴死,所以隻剩下一個大兒子。如今,古令木的大兒子要娶妻,娶妻便為生子。所以,臨安府的人便要用這畫,向雲飛山莊討個彩頭。
早在二十年前,他們便已這樣做了,雲飛山莊的謝禮相當可觀。
與二十年前古令木娶段煙飛不同的是,這一次臨安府出現了許多的武林中人。各門各派各幫各教,男女老少,醜美高矮……臨安府倒像在開武林大會了。
大多數武林中人都是挎刀、背劍,三大五粗、趾高氣揚的樣子。
這都是些三腳貓的角色,是來湊湊熱鬧的。
真正的高手便很難看出來了。
也許,是那個拿著旱煙,佝僂著身子的老漢;也許,是那挎著花籃叫賣的賣花姑娘。甚至,可能是青樓上向你亂拋媚眼的風塵女子。
他們,才是九月初九臨安府的主角。
古錯本是跟著石敏、瓏瓏,後來,反倒變成瓏瓏二人跟著古錯了。
隻見古錯如掉了魂一般亂轉,從東城轉到西城,又從南城轉到北城。瓏瓏二人暗暗稱奇,人也被他折騰得很累,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跟著。
九月初八的晚上,倒是古錯辛苦些,瓏瓏與石敏在城西找了一個觀音廟,見那廟的一旁有一個小小側殿,便鑽了進去,她們要在這裏過上一夜。
古錯便遠遠地找了家客棧,要了一間恰好可以望著這廟的房間,然後,一個晚上便那麼站在那兒,望著這觀音廟。
他怕瓏瓏二人萬一有什麼閃失。
一夜困倦,所幸他內功精湛深厚,倒也無多大影響。
第二天,即九月初九,天一亮,古錯便出了客棧,買了幾個大油餅,自己大嚼一個,然後瞅個無人的機會,向觀音廟的側殿扔了兩個,便轉身離去。
走了一程,古錯偷偷回頭一看,有兩個汙頭垢麵的人在啃著油餅遠遠地跟著,心中暗自好笑,向西走去。
雲飛山莊,便在臨安府城西。
在通往雲飛山莊的石板路上,人很多,有來有往,人群分為兩類,一種是臨安府的百姓,另一種就是千奇百怪像個大雜燴般的各類人物了。
古錯現在也插在這個大雜燴裏向雲飛山莊走去。
古錯的心情怪怪的,他已有很久沒有從這石板路向雲飛山莊走過了,山莊依舊嗎?親人依舊嗎?
而古錯,卻早已不是從前的古錯了。
長久在外麵漂泊,第一次回家,便要為自己家中迎來一場血雨腥風,身處此境,誰會平靜得下?
山莊依舊巍峨、雄偉。
山莊前麵的石獅子還在一動不動地虎視眈眈著。
古錯隨著眾人,走進院內。院子裏排著兩排桌子,東邊一排,西邊一排。臨安府的百姓朝西邊那一排走去,送上《送子觀音圖》之類的畫,自然會有人回贈一點禮物,然後道聲:“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同喜。”
朝東邊走的那些人,便複雜了些,不但人複雜,連禮品也複雜,簡直五花八門。
當古錯走近那東邊的桌子時,他看到桌子上放著一個很精致的瓷盆,瓷盆裏盛著一盆水,竟是淡藍色;又有一隻碩大無比的蒼鷹站在桌上,目射凶光,也不知是哪一位仁兄送的;還有一堆奇形怪狀的草根,也許是什麼藥草;更奇怪的是桌子邊上還拴著一頭牛,除了一身白毛外,這牛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古錯往前走,靠近桌子時,前麵的一個矮胖老頭背著一個麻袋,那麻袋居然在不時地抖動。
那矮胖老頭將肩上的麻袋放下,一揖手,大聲道:“恭喜,恭喜。”然後弓下身來,又道:“小小賀禮,請笑納!”邊說邊在那麻袋裏掏,看他的樣子,似乎掏得很吃力,半天,才將東西掏出來,卻是一條魚,全身長滿了彩鱗。
眾人不覺好笑又好奇。
卻聽得那雲飛山莊中的一個精瘦漢子唱了喏:“南海雲叟,天衣魚一尾!”
那矮胖老頭哈哈一笑,道:“好眼光!”便進入客廳裏了。
古錯心道:“怎麼辦?我總也得送點禮給大哥吧?”左摸右掏,他掏出了從“玉笛”崔元身上摘下的那個綠色金屬小環來。
情急之下,他便把那綠色小金屬環遞上去。
立刻,古錯的潛意識告訴他,身後至少有四個人在注視著他,他感到背上冰冰涼涼的。
那雲飛山莊的仆人剛要抬頭唱喏,卻立刻眼睛發直了!但他的定力著實不錯,顫抖著把話說完:“三公子古錯,綠環一隻!”
然後,他便“咕通”一聲,向後倒去,竟然暈過去了。
前邊那麼多古怪的人物,古怪的名字,都沒有讓雲飛山莊的人吃驚,如今這麼一喊,卻把整個山莊震得靜了片刻!
接著,裏邊便成了一鍋亂粥。
最先出來的是古令木,他畢竟是一莊之主,雖然吃驚,卻未亂了分寸,一出來,便沉聲喝道:“牛二,不可胡言。”
有幾個新來的仆人道:“牛二已經暈過去了。”
古令木一愣,一掃視,便看見了古錯,他驚呆了。
古錯一看他爹,已是蒼老許多,比上次在“天鉞酒樓”見到時多了些皺紋與白發,那身古錯熟悉的青色長衫本是極為合身,現在卻有點寬大了,風一吹,顯得有點空蕩……
古錯隻覺得一陣酸楚湧上心頭,遠遠地便一跪而下,哽咽著道:“不孝孩兒古錯叩見爹爹!”
古令木畢竟是一代豪傑,雖然見古錯死而複生,恍如一夢,吃驚異常,卻仍能不露聲色,和聲道:“錯兒,這幾年過得如何?”
古錯顫聲道:“孩兒一切都好,隻是惦記爹娘、奶奶與諸兄弟。”
古令木強抑心中的激動與驚詫,道:“也好,今日是你大哥大喜之日,你又回來了,也算雙喜臨門,這本應高興方對。你先進去見過你奶奶及你娘。”
古錯恭聲道:“是!”便進了廳內。
門外一陣竊竊私語。誰都知道雲飛山莊的三公子古錯數年前便已落潭身亡,現在突然又冒出個古錯來,豈不讓人心驚?
已有人道:“此人似乎便是‘笑鉞酒樓’的掌櫃笑天鉞。”
又有人道:“殺死朱大善人,廢了梅寒星武功的似乎也是他。”
另有一個道:“古莊主也真沉得住氣。一個兒子死而複生,他居然神情自若得很。”
古令木似乎一句未聽見大夥兒的議論,他輕咳一聲,朗聲道:“承蒙諸位大駕光臨,使我蓬蓽生輝,古某實在感激。我已讓下人略備薄酒於後院,以表謝意,古某另有要事在身,失陪片刻,怠慢之處,望諸位多多包涵!”言罷,他雙手抱拳,深深一揖,謙然一笑,回轉進屋內。
古錯一進屋中,但見屋內已是張燈結彩,大紅喜字貼在門上,一對紅燭已端放於大堂之前,後院門上亦是數對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幾串鞭炮已用幾根細竹竿高高挑起。
古老太太已由古錯之母段煙飛挽扶著出來,兩側站著古天、古靈,幾位古夫人也立於古老太太身後。
她們全都驚愕地看著古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古錯母親段煙飛先回過神來,驚喜交加地道:“真是我兒古錯嗎?”
古錯跪了下來,悲聲道:“娘,正是不孝兒古錯。”言罷,已是哽咽不能語了。
段煙飛一聽古錯那熟悉的聲音,熱淚便倏地盈出眶來。上前將古錯扶起,捧起古錯的臉,仔細地端詳:鼻、眼、臉、唇……邊看,那淚邊嘩嘩下流,灑濕了古錯的衣襟,她口中喃喃地道:“果然是我的傻兒子,果然是我的傻兒子……”突然,她身子一軟,向後倒去。
古錯大驚,一把拉住,古天、古靈也衝了上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好半天,古錯母親才醒轉過來,望著古錯緊張的臉,強笑道:“娘嚇著你了吧?”
古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古天、古靈已發覺古錯的神智已與常人無異,但分別這麼長的時間,加上古錯八歲瘋了之後,與他們就很少說話,所以這麼乍一相見,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隻是向古錯投去問候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