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凶手(3 / 3)

“我們又重新開始討論下一步的抓捕計劃,以‘玫瑰花房’為線索,去緝捕要犯。我記得,王天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實驗室裏的瓶子、燒杯、集氣瓶、石棉網、碳石等東西。他說,我記得阿誠是學化學的。我告訴他,不要根據表象來判斷事實。瘋子意味深長地說,你什麼時候也為我瞎一次?我說,我自從跟你一起工作後,一直就是瞎子,從未超越過。

“接下來,我們去擠夜間巴士,巴黎的夜間巴士不多,僅有兩三輛,走了一路,瘋子鬧了一路的眼睛痛。到了共和廣場,王天風要上廁所,去了一間酒吧,必須點了酒,才給一張小票去洗手間。我給他付了酒錢,他去了洗手間。我們說好去香榭麗舍大街碰頭。

“甩開王天風後,我就直奔‘煙缸’的秘密聯絡點去了。不幸的是,她的聯絡點已經暴露了,上海警察局的密探已經秘密包圍了‘煙缸’的住所。更不幸的是,我看到了阿誠,我當時極為震驚,雖然在實驗室做過種種假想與推斷,都遠不及這樣麵對麵地看到對方,彼此所帶給對方的震撼感屬於絕對極度的痛創感。

“你是我的兄弟。

“我是你的‘敵人’。

“涇渭分明。

“我以為他會畏懼,退讓。很顯然,我的想法錯了。阿誠像一隻下山猛虎,鋼拳致命。他幾乎是不給我留任何喘息餘地,招招毒辣,那種有進無退的勇力,有死無生的信念,足以打敗任何情感枷鎖。我的驚喜和驚心頓時化作木然的呆滯!真的,有一瞬間,我完全是呆滯的。好在貴婉及時出現,有效地製止了一場兄弟對決。”

“我和貴婉用最快的時間交換了情報。貴婉告訴我,阿誠是她發展的下線,組織內代號‘青瓷’。因為護送小組內部出了問題,貴婉打算保存實力,送‘青瓷’去莫斯科受訓。暫時解散‘巴黎護送站’。我當時很生氣。我打了阿誠,他也嚇壞了。尤其是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後,他眼睛裏充滿了令人憐憫的畏懼。貴婉製止了我的家法,她正告我,阿誠是她的下線,她有義務保證他的絕對安全。她說,在這個繁雜紛亂的世界裏,沒人可以隔山觀景,沒人能夠全身而退。

“我明氏家族長期以來都期待子弟從文從商,諷刺的是,子弟們更關心國事家事,更關注戰火屠城。到頭來,一個個都變成了孤軍奮戰的勇士。

“我尊重阿誠的選擇,也珍惜貴婉的信任。我告訴貴婉,他們小組裏出了‘叛徒’,玫瑰花房已經被警察局派來的鷹犬包圍了,請她立即轉移。貴婉說,她必須待在花房。她的丈夫是這條紅色交通線的負責人,他曾跟自己約定,會在今日淩晨2點,準時過來接她。當然,這也可能是一個陷阱。因為她的丈夫已經失蹤兩天了。所以,她強調,今天的任務,一是讓‘青瓷’安全轉移,二是等自己的丈夫回來主持大局,找出叛徒,恢複小組正常運轉。我答應了貴婉的要求,決定全力配合她的行動。

“淩晨兩點。我看見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駛來,當時的街燈很亮,我聽見車輪嘎嘎吱吱碾壓著碎雪的聲音,車速減緩後,在玫瑰玻璃花房停下了。

“貴婉裹著大紅色的披風從花店裏走出去。我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我能感覺到她期待和緊張的情緒。緊接著,‘嘭’的一聲槍響,槍聲很悶,很沉。貴婉被馬車上的人一槍擊中頭部。她沒來得及吭聲,撲地就栽倒在雪地裏。我記得,那件紅色的披風裹著她的身體噴射出一股殷紅的血,滿地都是她的血。而那輛馬車迅捷地消逝在風雪中。

“她應該看到了凶手!……並且他們近在咫尺。

“凶手應該是她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絕無異議。

“那麼凶手是誰?”蘇成剛問。

“我不知道。”明樓說。

貴婉就像是茫茫世界裏一滴晨露,一塵不染,走得從容。

“後來呢?”

“後來,為了保全阿誠的性命,我現場實施了苦肉計。當著王天風的麵我要就地處決他。罪名就是他身在案發現場,有‘共諜’嫌疑。阿誠表現得很好,他就像無辜卷進一場禍事的孩子,嚇傻了一樣,在雪地裏打戰,堅決否認自己是共產黨。隻承認他是來給貴婉小姐送花茶新配方的。因為貴婉小姐是在深夜舞會結束後,給他打的電話,所以,他淩晨到了玫瑰花房,純屬巧合。”

“王天風會相信嗎?”

“他信了。”明樓說,“或許會半信半疑。總之,那一晚,瘋子沒有再追究下去,阿誠於九死之地求得一生。”

“上海警察局派去的寇榮呢?”

“被王天風殺死了。”

“為什麼?”蘇成剛頗為驚異。

“因為王天風認為寇榮就是馬車上的凶手,殺了寇榮,就等於自己殺了‘煙缸’,立了奇功。可是……”

“可是什麼?”

“後來,王天風才知道‘煙缸’的家世背景,貴婉的大哥貴翼是國民政府軍械司的大員。‘瘋子’私下跟我說,誰都不要再提‘巴黎故事’。恐怕貴翼挾私報複。這個殺害貴婉的黑鍋就讓寇榮背到底。”

蘇成剛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沒有了。請黨組織相信我。”

“你所說的一切,我們會向在伏芝龍軍校裏學習的‘青瓷’同誌做全麵核實。最後一句,以你的觀察,‘青瓷’會是隱藏很深的‘叛徒’嗎?”

“‘青瓷’絕對不是叛徒。”

“是以你敏銳的洞察力及榮譽來保證嗎?”

“不。”明樓說,“我用生命來保證!”

貴婉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應該是“凶手”。這是貴翼的推斷,而資曆平對於誰是“凶手”也是語意模糊。

“我沒有看到凶手。”資曆平說,“我隻聽到了槍聲。”

“你為什麼去案發現場?難道你提前預知貴婉有危險?”

“是的,那天,在聖多米尼克路的廣場上,我們在馬車上見了一麵,最後一麵。”

“她有反常表現嗎?”

“她說,她想留住春天。”

“那時候,是冬天。”

“對,她說,也許等不到春天了。”資曆平的眼淚滑落下來,“那天,天氣很冷。她癡癡地看著馬車窗外漫天飄雪的世界,對生命充滿了留戀。我說,你真悲觀。難道這是你看到的最後的雪花。”

貴翼怔住,問:“她說什麼?”

“她說,今生而已。”